第一冊 第四十一章 騏驥之尾(第2/5頁)

我坐在廊下吹風,手上把玩著蘇燕燕送給我的黃百合荷包。那一日我打開荷包,看到雪白的內襯上,繡著幾個小字:西南劍門巷。翻過來仔細查看,但見針腳疏疏,犬牙交錯,多半不是采薇的手藝。再看口子上的絲線松松垮垮,便知道有人將這只荷包的內襯拆下重新縫過或幹脆調換了。

一開始我不解其意,遂翻閱了城中地圖,才知道劍門巷附近有個益州行館,而劍門巷的名字乃是取自蜀道劍門關。京中的行館,是各地人士在京中逗留聯絡之處。常有外籍宮女出宮之後,在行館居住,等候家人來接。有宮女的父母甚至直接從行館中將女兒嫁於京中人士。看到益州行館,我似有些眼熟。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在內阜院翻查出宮宮女名冊時,發現張鳳仙和翟恩仙同在清音閣當差,且是同日出宮。而張鳳仙正是益州人。如此我才命李瑞拿了畫像去益州行館和附近的幾條街巷查問,想不到翟恩仙竟然就住在劍門巷中。

這荷包究竟被誰動了手腳?是蘇燕燕還是我身邊能隨意出入寢殿的幾個侍女?想起那一日從椒房殿中出來,蘇燕燕特特拿了一副呂後的圖畫給我看。正是和蘇燕燕議論了一番呂後的容貌之後,才讓我想到,嘉秬所繪的臉,或許是屬於一個女人的。也許這些字本來就是采薇繡上去的,然而這樣要緊的東西,采薇竟假手蘇燕燕送來,卻也不合情理。

原來害死嘉秬的兇手所住之處,早在我剛剛升做女校的時候便伴隨左右了,我卻一直懵然不知。是未蔔先知?是有人早早便打算將翟恩仙推出來送死?是誰布下這個局?是誰?

我拿著荷包獨自走入後院的小廚房,但見兩個小丫頭坐在桌邊包角黍,見了我忙叉著兩只沾滿糯米的手屈膝行禮。我笑道:“接著包吧,我也瞧瞧你們是怎麽做角黍的。”

趁兩個小丫頭低頭幹活,我走到灶邊,將荷包扔進了火堆。

晚上,芳馨鋪床,我散著頭發坐在燈下擺籌子玩。芳馨關上窗戶,走到桌前道:“姑娘,該安寢了。”

我撥著竹籌道:“還不困。”

芳馨微笑道:“自從結案,姑娘很是高興。昨夜也睡得晚。”

我笑道:“有好事,精神自然足些。”

芳馨道:“奴婢有些日子沒見姑娘這樣開懷了。”

我將竹籌一根一根丟進藤匣子裏,微微嘆息:“這次只是僥幸罷了。”

芳馨笑道:“姑娘有這樣的心胸和智慧,還只是說僥幸,也太謙遜了些。”

我托著腮,瞥了她一眼:“在姑姑面前,我有什麽可謙遜的,能這樣快拿到真兇,當真是僥幸。”

芳馨坐下來,和我一道撿籌子:“奴婢聽綠萼說,那個喬大人不但擅自拿人用刑,還在皇後面前公然和姑娘過不去,怎麽皇後要懲治他,姑娘卻替他說情?”

我拿起最後一根竹籌子,打開絹紅燈罩,撥了撥燭火:“喬大人怎敢‘擅自’拿人?李大人那日來回話,明明說他是‘奉旨’拿人的。既是‘奉旨’,我怎麽能不求情?如今各個都歡喜不盡,不是很好麽?”

芳馨一怔,隨即了然:“這幾日宮裏都在稱贊姑娘的聰慧,連喬大人進宮來回事情也恭敬了許多。”

我嗤的一笑:“那個喬大人,不過是這世上最最無聊的官僚中的一個,遇事不用心,又勢利。只要恩威並施,不怕他不恭敬。”

芳馨又問道:“姑娘曾說皇後疑心熙平長公主殿下,怎麽如今倒住手不查了?”

我笑道:“大約是因為兇手已死,而韓復又始終問不出來。所謂的證據本就薄弱,長公主府也非尋常人家可以隨便討要嫌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前朝的大臣各個虎視眈眈,恨不得皇後處事不當立刻還政呢。這會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才說,當真是僥幸。”

芳馨道:“不知皇後日後會不會再查此事?”

我嘆道:“也許會吧。誰知道呢?”

五月初五這一日,鉛雲迫在頭頂,幾乎要滴出水來。一樹碧色膠凝成牙白窗紗上一片沉悶的陰影。整個西廂都暗沉沉的。然而室中的歡聲笑語卻如同數日不見的夏陽,熱烈而刻意。

尚太後輕輕撫著青陽公主的柔發:“果然上了學便不一樣了,小小的人兒,能說會道的。”

皇後與太後同在榻上坐著,傾身笑道:“母後不知道,青陽午歇的時候,拉著穆仙說個沒完,常誤了午覺,到了下午上課時,卻又瞌睡。幸而她年紀最小,夫子也不怪罪。若換了義陽和平陽,夫子定要把兩只手都打腫了。”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青陽公主只把臉埋在太後懷中,嘰嘰咯咯地笑著。太後慈愛地拍拍青陽公主的肩頭:“這樣說來,青陽的淘氣和義陽小時候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