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十七章 金屋藏嬌(第5/6頁)

太後用銀簽子簽了一塊西瓜送到唇邊,忽然想起一事:“說到親事,信王世子有十四歲了吧。”

林妃忙起身答道:“回母後,秋天就滿十五歲了。”

太後笑道:“信王世子是太祖的長孫,又是親王世子,身份尊貴,皇帝要親自賜婚才好。”

皇帝笑道:“嫂嫂若覺得哪位大家閨秀好,問準了信兒,朕即刻賜婚,又有何難?不知可相準了麽?”

林妃道:“臣妾前些日子倒留心了些。只是孩子如今長大了,自有他自己的主意,臣妾雖是他的母親,可也不好勉強他。”

皇帝笑道:“這倒有趣。不知侄兒有何主意?”

高旸起身答道:“臣尚年幼,正當讀書明理之際,怎可早早為家室所牽絆?再者,朝廷裏那些老頭子的女兒,想來都無趣得很,臣必得一個才智高超的女子,才肯聘娶為妻。”

皇帝笑道:“朕的朝堂上,那麽些股肱之臣的大家閨秀,他都沒有放在眼裏。你怎知其中沒有才智高超的女子?只這四位選進宮來的女巡,便個個都很出挑。”

高旸遠遠地看我一眼,道:“入宮的女巡,自然都是萬中無一的。據臣所知,四位女巡中,於大人與朱大人俱出身寒門,史大人出自商賈之家,並無父兄立於高堂廟廊。連皇後與兩位貴妃都不選那些老夫子們的千金入宮,正說明她們確是無趣得很。”我聽了不覺好笑,四位女巡,明明車舜英的父親在朝為官,他偏偏略過。果見車舜英滿臉不快。

皇帝大笑,連說“刁鉆”,又道:“如此,朕便將她們其中一個賜你為妻,你可願意?”

高旸道:“若她們之中有一位可稱得上才智高超,無論出身貴賤,容貌美醜,臣都願意一生珍視。”

皇帝贊道:“你倒不以貌取人,難得。”又向林妃道,“侄兒很懂道理,依朕看,嫂嫂也實在不用費心操勞。他若自行看準了,朕便賜婚。最難得是志趣相投,脾性相合,容貌家世都在其次。”

林妃道:“臣妾謝聖上恩典。”

戲台又高又遠,燈火通明。戲子們身著彩衣,臉上敷著厚重油彩,做生的瀟灑,做旦的嫵媚。說不盡的權謀與犧牲,唱不完的憤怒與哀愁。夜色中,戲台仿佛遙遠大漠中的蜃氣,無數穿紅著綠的男女,淩波微步,踏沙無痕。一顰一笑,一舉一投,無不盡態極妍,無不盡悲喜之意。

戲總是這樣,不如此不足以借題揮灑,不如此不足以直抒胸臆。人生是蒼白的戲文,戲文是扭曲的人生。

台上正唱著一出《赴宴》。西王母的小丫頭見周穆王生得俊美,正心猿意馬地引他入席。而穆王身邊的小馬倌卻在偷望這美貌的小仙女,小仙女自是無意於他。大約她道行不夠,她若知道七百年後,正是這小馬倌的後人滅了兩周,一統天下,成為始皇帝,此刻又當如何?[45]

我凝神聽戲,只隱約聽見太後殷殷囑咐董妃好好保養身子,早日再添一個世子等語。夜色沉沉,身上微涼,芳馨忙為我披衣:“夜深了,姑娘該回宮了。”我這才回過神來,只見車舜英與易珠不知何時已退席,幾個年幼的孩子早回宮睡了。不多時,太後和兩位王妃也退席了,座中只有升平長公主、皇後與兩位貴妃伴駕。

皇帝興致頗高,直將眾人點的戲看完才散戲。夜深露重,除了我和錦素,便只剩下周貴妃端坐席間。皇帝命人整杯添酒,又命眾人一同在主席坐了。皇帝已有七分醉意,向我和錦素道:“貴妃自幼習武,自然熬得住。想不到兩位女巡的精神也不短。”

周貴妃緩緩為皇帝添上熱茶,柔聲勸道:“陛下再坐一會兒該回宮歇息了。”

皇帝笑道:“明日不上早朝又如何?”

周貴妃道:“即便不上早朝,也有損龍體。”

皇帝已有七分醉意,自斟一杯,一飲而盡,又道:“你別勸朕!你……陪著朕就好。”

我和錦素相視一眼,忙起身告退。走下清涼殿,我不禁回望,只見皇帝拉著周貴妃的右手,頭一歪,淺秋色的背影緩緩靠在她身上。周貴妃端坐不語,淡綠色的披帛在夜風中如春霧飄搖。

我和錦素出了延秀宮便分手了,她向北回了永和宮,我向東行。宮墻上滿是橘色光暈,頭頂一線黑沉沉的夜空,星光如女人烏發上的銀針。已過子時,長街上少有宮人來往。聽了一夜的戲,本有些昏昏沉沉,被長街的涼風一吹,頓時醒了大半。

芳馨笑道:“姑娘很愛看戲,竟看到這會兒。”

我笑道:“平日除了念書,便是作畫。若有戲看,我總是要看完才罷休。”

芳馨道:“可惜姑娘還只是女巡,若升做正六品女校,便可去外城的梨園看他們排演。”

服侍將廢的皇後與嫡子,還談何正六品的官位?然而聽聞女校可不必拘禁在內宮,心中亦起了欣羨之意。只聽芳馨又道:“才剛信親王世子離席的時候,要來與姑娘說話,見姑娘專心聽戲,他便沒有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