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十七章 金屋藏嬌(第3/6頁)

我一直認為秋香色是一個青黃不接的尷尬顏色,若壓不住,會顯得一臉菜色。車舜英的皮膚本不白皙,且她身邊的錦素著群青色,史易珠著桃紅色,各個新鮮嬌艷。唯有車舜英,顯得灰頭土臉。我默默打量她片刻,方道:“這位信王世子,是我在長公主府中的舊識。”

車舜英搖著扇子,微微一笑:“聽聞姐姐是長公主府中一個仆隸的女兒,這舊相識自然比大門不邁、二門都不出的公侯小姐多些,那也不出奇。”

我與她素未謀面,卻不知她為何句句譏諷,不禁動氣。忽聽身後的紅芯不卑不亢道:“奴婢聽說車大人的父親出自遼東小族。這官既不是蔭封來的,也不是科考來的。只因娶了前朝暴君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公主,聖上顧及顏面才封的。我們姑娘好歹是殿選選上的,車大人的官卻是又從何來?車大人在我們姑娘面前,有何臉說出身不出身的呢?”

車舜英的父親是禦史中丞車回,禦史中丞是禦史台僅次於禦史大夫的第二人,官秩頗高,車回既得尚前朝公主,亦非無能之輩。然而車回是高麗人,他的官即非蔭封而來,又非科考而來,這卻也不假。紅芯避重就輕,出口爽利,車舜英被駁斥得半晌說不出話。待要發作,少不得忍住,只氣得雙目圓睜,滿臉通紅。

易珠一笑,贊許道:“好丫頭,知道護主。”

紅芯紅了臉道:“奴婢最看不得有人欺侮我們姑娘。”

我假意斥道:“車大人說話,你混插什麽!”說著看一眼綠萼。

綠萼會意,向紅芯道:“煩姐姐回宮裏找件緞子鬥篷,讓小西送來。順便在殿中預備下茶水和盥沐之物,待宴席散了姑娘回宮,一應齊全才好。”紅芯忙領命去了。我這才笑向車舜英道:“丫頭蠢笨,還請車大人多多包涵。”

車舜英冷哼一聲,不耐煩地搖著扇子,忽然啪的一聲,打翻了茶杯。茶水洇濕了桌布,淅淅瀝瀝地滴落在車舜英的裙子上,車舜英忙提著裙子站了起來。

易珠笑道:“車妹妹快回宮去換件衣裳吧。衣衫不整地參拜,可治個不敬之罪。”

車舜英的丫頭忙上來擦拭裙子,一面問道:“大人要回宮換衣服麽?”

車舜英的扇子重重拍在了那丫頭的後腦,那丫頭是過去服侍過嘉秬的,當下便紅了眼睛,死命忍住了才沒哭。車舜英沉聲喝道:“換不換衣裳也要你來多口!”

錦素看不過去,忙道:“車大人的裙子只濺濕了一點,這裏風大,想必很快就能幹透了,依我看倒不必回去換了。”待收拾好桌子,車舜英挪了個座位重新坐下。

忽見兩行小內官一溜小跑進了延秀宮,眾人忙離席下拜。不多時,只見皇帝親自扶了太後上了清涼殿,皇後牽著高曜緊隨其後。

太後穿了一件杏黃色連珠鳳紋長衣,金鳳點翠步搖上的金珠瀝瀝作響。皇帝身著淡秋色雲錦團龍袍,佩戴升平長公主所贈的紫雲龍紋香囊。皇後則一身淡紫色折枝牡丹長衣,挽著淺金色的披帛。燈光太過濃烈,臉上的脂粉隨笑容一動,似有粉屑簌簌而下。

太後在最上首的雲鳳雕花金絲楠木椅上落座。眾人參拜畢,太後笑道:“端午家宴,一家子骨肉,何必拘禮?入席吧。”見帝後在太後兩側落座,眾人方敢坐下。

太後環視一周,見右首第三張桌子仍是空無一人,詫異道:“升平怎的還沒來?”

皇後忙道:“回母後,兒臣已遣人往漱玉齋看過了,升平還在沐浴,只怕還要一會兒才能過來。這會兒是開席呢,還是再等片刻,請母後示下。”

太後笑道:“升平最年幼,難道還要皇兄皇姐巴巴地等她不成?皇帝以為呢?”

皇帝笑道:“一切都聽從母後的。”

太後道:“開席。”

皇帝欠身道:“是。”於是李演率先為皇帝斟酒。

酒過三巡,皇帝站起身來朗聲道:“近來北燕犯境,踐踏冀南數萬生民。朕不忍子民折頸暴露於異族馬蹄之下,故決意親征。日前糧草已俱,兵械已完,待大軍集結,朕將揮刀馬上,斬寇殺敵!四弟早已在邊境等著朕了!”說罷高舉玉杯,一飲而盡。

皇後陪盞,離席拜下:“臣妾在宮中日夜翹首,願將帥一心,士卒驍勇,望佳音早來,雄師凱旋。”眾人忙跟著拜下。

皇帝微微一笑,雙手扶起皇後:“務請皇後代朕盡孝,朝中宮中,煩皇後多多留心。”

皇後道:“臣妾領旨。”

帝後重新坐下,四目相對,儼然一對恩愛夫妻。我暗暗嘆了口氣。“朝中宮中”——皇後連乳母王氏羞辱陸貴妃一事鬧上了朝堂都不能及時知曉,可見她的蠢鈍遲緩。宮中尚且照應不暇,何況朝中?

當下菜肴流水般上來。梨園執事康義全雙手呈上一盤寫著戲名的竹籌,經由內官遞到宮娥的手中,逐次傳給佳期。佳期躬身奉上,太後看了看說道:“既然皇帝要親征,便點一出《拜將》吧。”說著向皇帝笑道,“願皇帝得大將如漢高祖得韓信,神機妙算,百戰百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