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第2/5頁)

臨行之前,他去看望安定伯,安定伯躺在床上,給他講過拓跋烏其人。

“狂傲,強硬,說一不二。他打小就是帶兵打仗的一把好手,自信自滿也是順理成章的。”

安定伯和拓跋烏是老對手了,正因為吃得準拓跋烏的心態,才能立足並州多年,抵住了西魏人的襲擾。

對拓跋烏來說,晉軍那麽簡單的陰謀,是個人都該看穿,看不懂的簡直就是廢物。

可此刻西魏的士兵們,不太能理解他們大將軍的憤怒。這懲罰真是不講道理。

他們明白知道的是——那些被綁在城下的戰俘,有人是他們的父親,有人是他們的兒子,有人是他們的兄弟,有人是多年的生死之交。

他們的親人朋友,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吃飯喝水,嘴唇幹裂出血,嗓子也嘶啞得如同吞了沙子,不停地呼喚著他們,聲音逐漸微弱……但凡生而為人,有著血性和情感,怎麽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哥哥和弟弟,活活餓死凍死在自己眼前?

扔食物的士兵因這一聲令下,被拖到全軍面前挨軍棍,幾百人一片排開,蔚為壯觀,轟動了全軍。

也有脾氣很耿的人,一邊挨軍棍一邊叫屈:“偷偷扔點吃的給我哥又怎麽樣?那是我哥哥啊!我是他養大的!”

這帶頭一喊,其他挨打的人也跟著喊冤起來:“那是我父親,為什麽不給他吃食?”

“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

城頭上勁風呼嘯,只聽得到軍棍打在肉身上的聲響,人的悶哼,和不忿的喊聲。其他觀刑士兵們沉默著,待軍棍打完,那些人叫屈也沒用,被拖下去關了起來。

城頭外還有嘶啞求助的喊聲,剩下的人卻不敢再有什麽回應。

-------

城下被俘的西魏士兵,起初有些人視死如歸,想保留一個英雄的體面;有人不願意死,喚著自己親人的名字。晉軍的態度很明確了,這些戰俘的生死,是由西魏人自己說了算,晉軍不殺戰俘已是開恩。

然而兩天過去了,高闕塞的城門依舊沒有打開的跡象。霧隔絕的不僅僅是視線,仿佛還隔絕了人心。

寒冬的並州,夜裏風勢極大,尤其在山上這樣的風口裏站一夜,體質差的人早就凍僵凍死了。這些西魏戰俘捱著嚴寒,又水米未進,生命流失得飛快。

比起死亡,更可怕、更絕望的,大概就是親眼看著自己步入墳墓,卻無能為力。那漫長的過程無比窒息。

胡人是比漢人能抗凍,卻更不耐饑餓與幹渴。到第三日中午,有些戰俘已經開始神志不清,將死的絕望、無助和恐懼彌漫在人群中。

“我們也是,奉令斷後……”

“為了讓你們撤回城,才死守城外……”

絕望的情緒最容易傳開,那些原本一心平靜赴死的人,也不免染上了悲怨,行將就木的幾百個人絕望呻-吟著,哀嚎著,哭罵城頭的守軍見死不救,聲音裹在風中如同滲血悲鳴。

“我們被拋棄了……”

他們將生命獻祭給了勇敢的信仰,卻在垂死掙紮的這幾日裏,認清了被拋棄的真相,和冷漠殘酷的現實。當生命流走時,沒有什麽比這更冰冷的了。

等到了第五天的時候,戰俘已經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奄奄一息,有氣無力,也不罵了,周圍的一切仿佛成了混沌,看不見也聽不見,更無從感知,沒有冷也沒有餓,他們只等待著閉上眼睛。

死去的人躺在那裏,城裏頭沒有戰友親人來收屍,晉軍自然更不會替這些燒殺搶掠他們的兇手收屍。於是,死去的人就那樣自然地風幹,因饑渴了數日,死的時候皮肉都有些松弛。

城頭上的西魏士兵面對死亡焉能無動於衷,卻只能背靠墻坐著不去看。昔日的戰友死在自己眼前,從此那些一同吃睡、騎獵喝酒的往事,也只留存在活著的人的回憶中了。

“不叫我們贖人,也不準出去救他們……送個口糧憑什麽不準?”

“因為大將軍根本沒放在心上,死的是誰都一樣!今天死的是他們,明天我們被俘了,死的就是我們!”

“賣命打仗又怎樣?我還真不稀得賣命了!”

不知何時起,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城中守軍互相倒起了苦水,這才發現彼此都有怨氣——看著挨軍棍的戰友,看著城外餓死的親人,內心悲憤不平的,被煽動不滿的……

一道躁動的口子,經過漫長的醞釀發酵,在有心人的挑動下,終於被撕了開。

----------

晉軍營地裏,蕭懷瑾披著衣服,坐在中軍帳中,眺望著高闕城頭的方向。

這幾日他使盡解數,俘虜餓死了大半,也未能誘出西魏人。他便明白了——拓跋烏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拖死他。

這真是完全不將晉軍放在眼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