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第2/5頁)

那個陷害白家兄長之人,將白碗賣去了畫曲館,學習箜篌。景祐九年,正月之禍後,她遇上了韋不宣,韋不宣為她賜名白婉儀。

韋不宣死後,各地教坊司選召藝人,白碗應召前去,入選地方上教坊司。遇陳留王,其後被教坊司送入了京中總教坊——雲韶府。

清商署是教坊在宮內的機構,白婉儀如同平步青雲,入了宮。

後面的事,蕭懷瑾都知道。白婉儀當年入宮十五歲,翌年,巧逢蘇祈恩引薦,去為太後彈箜篌,得了太後歡心。

他就是在那時見到她,落花時節,三千世界,翩然浮現。

她溫柔的容顏讓他想到了故去的母妃,少年的情思便在那時破土,在春意中灼灼而生。

謝令鳶見他神色飄忽,似乎在竭力壓抑著什麽,只當他是聽進去了。她抓住這個申辯的機會:“桃花口脂一事,臣妾確實有失察之過。臣妾當初聽白婉儀之言,想做點口脂同姊妹們分享……”

“別說了……”蕭懷瑾顫抖著。

謝令鳶的嘴堵也堵不住:“白婉儀對臣妾說不患寡而患不均,臣妾一想是這個道理,便將口脂分給了後宮上下,但皇後胎中帶毒,實非臣妾所為!”

“別說了!朕命令你!”蕭懷瑾猛地站起來,急促打斷道。

謝令鳶啞然擡頭,驚見蕭懷瑾面如金紙,唇色也蒼白,雙目渙散,胸口一起一伏。她嚇得趕緊閉嘴——倘若蕭懷瑾在她宮裏有個什麽萬一,這可真是跳進特朗普的遊泳池都洗不清了!

蕭懷瑾的耳邊嗡嗡的,滿心盤旋著“其罪在清商署”“臣妾聽白婉儀之言”“白婉儀對臣妾說”……他的內心已如河海呼嘯,山巒崩塌,混沌中找不到一絲光亮指引。

良久,等他恢復了意識的時候,已經走出了麗正殿,或許可以說是落荒而逃。分明是夏日,為什麽覺得臉上涼涼的?他擡手摸了一把,竟然是濕漉漉的。

——曾經依靠並信賴的溫暖,就這樣被瓦解了,露出其下森森的冰寒。

他茫然地走了幾個時辰,才回到了紫宸殿。那裏正等著他最不想見到的人——派去大理寺提審刑訊的官員回來了,同時帶回來了厚厚的口供。

“陛下,長安監察衛送來的名冊,應該還有缺,不是全本。朝廷伏在陳留王那裏的探子被他策反,臣下將其家人扣押,據說陳留王還安插有其他人。”

那官員說了半天,他們連夜逮捕人,上的是鐵刷子梳洗的大刑,那些探子受不得痛,幾乎全招了。但蕭懷瑾似乎沒聽進去,那官員問他:“陛下?”

蕭懷瑾回過神:“啊。”

那官員很不習慣一向熱血激進的皇帝陛下,變成了這副渾渾噩噩的傻樣子:“昭容娘娘……”

蕭懷瑾翻著口供,其實口供提到白婉儀的很少,畢竟探子也是各司其職,彼此不知。但說起後宮裏發生的一些事,都對的上。

他將人揮退了:“你下去,此事不得傳揚出去,否則朕拿你是問。”

那官員忙領旨告退。

待他離開後,蕭懷瑾又出了半天的神,才輕輕道:“把她叫過來。”

“她”是誰,底下人自然是知道的,忐忑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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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仙居殿到紫宸殿,路程不算長。白婉儀沒過來的短暫時間裏,蕭懷瑾心中把一切串了起來。

陳留王有二心,倘若白婉儀的身份查實,那麽毒殺皇後一事,最大的可能,便是白婉儀所為,是陳留王的指使。謝令鳶雖有罪證,卻無動機,興許只是代罪了。

畢竟當年,韋氏投毒害大皇兄,就是栽贓了酈貴妃。

他想明了這一切,竟然沒有再落淚,興許是心頭太重了,墜得哭不出來。他想,幸好太後是不在他面前,否則,大概又要落她恥笑了。

少傾,白婉儀在門外請安,聘聘婷婷走了進來。

蕭懷瑾擡眼望過去,她背對著門外的天光,有些看不清容顏,但那微笑卻映在了他的眼裏,讓他覺得毛骨悚然。他喃喃道:“婉娘呀……”

白婉儀很少來紫宸殿——禦前之處,後妃不允許擅入。大概人對於即將到來的不幸,總有些莫名的直覺,她的腳步漸漸凝固,停下不動。

她跪了下來:“陛下,叫臣妾來做什麽?”

蕭懷瑾反問她:“你跪什麽啊?”他從不叫她跪的,不舍得她行禮。又問道:“你怎的不叫朕的名字了?”偌大後宮之中,只她敢叫蕭懷瑾一聲三郎,也只有她被允許這樣喚。

白婉儀溫柔地笑了笑,倘若這時,她還看不出蕭懷瑾的不對,興許也不會從地方上的教坊司,活著一路爬上高位妃嬪的地位。

“因為陛下……心裏生分了臣妾呀。”

——她控訴他生分了。

這惡人先告狀,蕭懷瑾簡直要笑了。他也真笑了出來,伴隨著眼淚滑落,他將一份羊皮紙書,迎頭擲在了白婉儀的頭上,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