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4/6頁)

隨著何容琛垂簾聽政,何家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輝煌,然而,何韻致的回憶裏,並沒有歡聲笑語,而是更多的嘆氣連連,甚至是指責議論。

她聽到大伯搖頭嘆氣:“你姑姑入宮這些年,何家哪次不是鼎立相助?她忘恩負義。”

何汝岱負手,在屋子裏踱了幾步,“枉我疼愛了她那麽多年……她卻只想著和那個太監專權,不給何家謀取利益……韻致,你當了皇後,可不能像你姑姑那樣。”

何韻致看著他們焦躁走動,心想,她和姑姑有什麽區別呢?

她們未出閣前,都是家中寶貝著的女兒,可是姑姑入宮了,和家裏人離心了,連累家裏人了,就會被他們議論、責怨。

這真可怕。

被親人埋怨沒有用,真可怕。

在杯弓蛇影、爾虞我詐中掙紮,生怕帶累家族一朝隕滅,這樣活著,真可怕。

終於熬出頭,踩著萬骨枯,走上了高位……卻被自己的親人在背後戳脊梁骨,真可怕!

長睫毛遮蔽了她眼中的猶疑,半晌,何韻致擡起頭,鼓起勇氣道:

“我不想當皇後了。”

仿若一道驚雷,何汝岱與何道亨齊齊回頭,震驚問道:“韻致怎的忽然說這個?為什麽不想當皇後?你這麽優秀,若不做皇後,還有什麽配得上你?”

何韻致垂下眼簾,胡亂說道:“因為我想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不想夫君納妾。陛下有很多妃嬪的……我不想!”

最後三個字,她是喊出來的。

何汝岱聽了便大笑起來:“我的傻孩子,功成名就的男人,哪有不納妾的?大家族都是這樣的,更何況皇宮裏?你想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是被話本亂了心神,除非你嫁個沒錢沒勢力納妾的人!”

他說著,揮揮手,吩咐外面道:“小姐在府裏悶著,總該出去散散心,明日就帶小姐,去長安城外轉轉。”

何韻致難得出府邸,聞言,心中的沉悶壓抑,也被沖散了些許。

翌日,馬車篤篤地走出了長安城,卻沒有帶她去看東西市繁華,而是一路長驅出城,走過亂糟糟的市井,走去了日頭烤炙下的田地。

何韻致在顛簸中掀開車簾,看著那些市井間卑微諂笑的仆役,看著田地間揮汗勞作的農民,耳邊是爺爺沉穩的聲音:

“韻致啊,你看,他們就是你想象中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沒有妾室,只有夫妻相依為命。”

“美好嗎?然而他們貧賤。”

“你能過這樣的日子嗎?冬日沒有地龍取暖,夏日沒有冰鎮荔枝,只能穿著粗麻衣服,日日在暴曬下勞作……”

何韻致的手發著抖,這就是下等人的日子,庶民的日子。

苦、累、貧窮、絕望……

她放下車簾,她不敢再聽,她捂住了耳朵。

回憶至此,何汝岱的聲音也隨之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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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長長嘆了口氣,拉了拉袖子。酈清悟會意,溫聲問道:“走麽?”

於是穿越那片音障,那像咒語一樣充斥耳邊的叮嚀,二人走出了何韻致的回憶。

五歲的女孩,從小背負了家族榮辱的使命長大。家族為了磨練她的心性,讓她參與了政治鬥爭的殘酷,也讓她看到了沒有愛情的枯萎與絕望。

——何韻致不會有美夢,因為她眾星捧月的人生,沒有遺憾。

可是她深埋於內心的不安,卻再也難以撫平。

謝令鳶微微嘆息著。“錦衣華服生端嚴,鐘鳴鼎食繞身前。處事有規行有矩,韻致八方輔九天。”

“你在念什麽?”酈清悟聽了她喃喃自語,是一首打油詩,奇道。

謝令鳶總不能說這是何貴妃的宿命,只好扯:“這是謎面,何貴妃的謎底,就從這裏找尋。”

酈清悟回味了一番,忽然浮現一個淡淡的微笑:“韻致八方輔九天,你想過這句意味著什麽嗎?”

他眼中微微閃過波瀾,謝令鳶又想了這句話,隨即會意——

韻致,八方,輔九天。

何貴妃生來背負的使命,就是把自己的人生,乃至家族,寄托在皇帝身上。

既然這樣會擔憂,那麽假如只靠自己呢?

——成與敗,都不再是夫君給予,而是自己事在人為!

回望,酈清悟的微笑化入春風,有著解謎後的欣然,那一刻,二人心照不宣。

重新,回去何貴妃的夢境!

*****

祥雲繚繞,雲霞漫天,一曲彩鳳朝陽吹落人間。

高低湧現的巍峨宮殿群落,倒影訴說著漫長的宮闈寂寞。

何皇後的夢裏,正在上演宮鬥戲碼,政鬥、黨爭一起紛至沓來……

再次在坤儀殿裏,看到警惕疑心的何皇後,謝令鳶清了清嗓子,福身一拜:

“拜見何監國!”

何韻致手在袖子裏攥著,看見德妃,正要習慣性壓制她,聞言卻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