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3/6頁)

這罪名來得突如其然,何韻致明白。她自然地反駁道:“可是,只給韋昭儀安一個毒死大皇子的罪名,怎麽能把韋家掀翻?最多是韋昭儀謀害皇嗣之罪,伏誅罷了。”

大伯何道亨聽了,也十分高興她的敏銳:“果然我的侄女非池中之物。你姑姑還是心慈手軟了點。大伯問你,景祐九年,雞鹿塞之變,北方失守後,韋家的公子,是不是帶著家兵,輕而易舉的,打退了西魏,替朝廷收回了朔方城?”

一股麻意如蛇行般竄上,何韻致瞬間手腳冰涼。

謝令鳶也感到周圍都涼了幾分。她覺得呼吸一窒,如泥流漩渦一般的沉重,絞得她邁不開步伐,甚至難以呼吸。

她在……親眼看到,一個小女孩,在參與陰謀中成長。

何韻致睜大眼睛,怔怔問道:“所以,你們是打算,讓韋家背負通敵叛國,或者意圖不軌的罪名嗎?”

她面露不忍,身形也搖搖欲墜。

何汝岱嚴肅道:“韻致,你別覺得不忍心。政治便是如此,你以後入了宮,天天都是這樣的日子,稍有不慎,何家也會被人這樣計算。”

何韻致眼睛裏,湧出來眼淚,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叔父長輩。

“無論韋家是否無辜,陛下已對他們生了忌憚。為免幼主登基,主弱臣強,韋家是必定要亡的。先帝把這個使命,交給何家,是對你姑姑的信任,也是對我們何家的信任。”

“太可怕了。”何韻致張了張嘴,半晌,只說了這四個字。

那是黯淡的一夜,何汝岱從京外調了兩千輕騎兵,圍住奉國公府邸,喊殺聲震天。

月色被烏雲遮蔽,何家的院子裏,孤燈在夜中煢煢孑立的亮著,冷寂的幽光在黑夜裏迎風飄搖。

何韻致推開門,站在涼廊上,看著院子裏進進出出,她看到自己的身影,被微弱的火光投射在地面上,拉得很長,很長。

就好像一夕之間,就長大了,那樣的身影。

她知道,韋家是從“太子巫蠱案”後興起來的鼎盛家族,再沒誰能越得過他們去。

如今卻仿佛能聽到他們垂死的哀嚎。

景祐十一年七月,韋氏伏誅,沒有反抗,沒有預想中的起兵。

八月,韋家所有行過冠禮的男子,一律判了腰斬棄市。

何韻致沒去看,閨閣小姐,不能看這些見血的東西,爺爺不叫她去,怕沖撞了她。

但她聽說了,腰斬的人,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會在地上掙紮很久,會痛苦難當,看著自己的血慢慢流幹,在絕望中死去。

她一邊聽人形容,一邊用帕子捂著胸口——幸好被腰斬的不是何家,幸好姑姑在宮鬥中坐穩了地位。

景祐十一年十月,天子駕崩,三皇子蕭懷瑾即位,何容琛垂簾聽政。

一時間,何家風頭無倆,成為了接替韋家的新起勛貴,炙手可熱。這一切,全是拜何容琛所賜。

宮廷,權謀,是柄雙刃利劍。

可以憑著它斬荊棘,登雲階,走上巔峰。

也會因它,而被人踏破頭顱,流幹鮮血,屈辱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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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早些年因宮中、朝中鬥爭,而一直緊懸著的一口氣,終於隨之松懈下來。天空都晴朗了幾分,這大抵是何家這些年,最好的歲月了。

汝寧侯府裏,何韻致正跟著母親一起,看皮影戲。母女二人面容上都帶著難得暢快的笑意。

謝令鳶聽著那熟悉旋律,之前和北燕的國宴上聽過,正是那出紅遍了大江南北的《半生人》——“夢中茶霧舊黃昏,終是十年心曲十年燈;蕉窗夜雨笙歌散,依稀半生煙雨半生人。”

回到院子裏,何韻致對大丫鬟講了皮影戲的故事。

“真好啊。”末了,她忽然感慨了一句。

那樣糾葛天上人間的情意,那樣此生相待的決然。你愛的人也愛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唯此所願耳。

可是,這樣的美好,永遠不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因為她是要入宮做皇後的人。她必須看著自己的夫君娶很多妾室,必須大度接納,否則就是善妒,不配為主母,不配為後。

是夜,何韻致悄悄關上門,把燭台拿到裏間床榻邊,提筆在紙上寫字。

謝令鳶湊過去瞄了一眼,這一眼就覺得眼睛好辣——這大概是,同人作品?何韻致竟然在寫話本!還是寫的《半生人》的續集!

裏面男女主人公沒有死,而是相愛相殺,相愛相殺,相愛相殺……

謝令鳶捂著眼,這真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本以為何貴妃如此端莊大方,應該是不屑這些不入流的市井玩意兒,沒想到,她竟然有寫話本的愛好。

轉念又一想,興許何貴妃只是將不合身份的喜好,都深埋於心——因為有辱她高門華第的出身,所以哪怕喜歡,也不敢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