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縱是濃情也成空(第5/6頁)

徐惠不禁向後退去,不想腳下不穩,竟仰身欲倒,心中正自驚恐,忽覺腰上力道深重,再擡眸時,那雙如夜深眸,正望進自己眸中。

他的眼神,真如這夜,深沉而邃遠如兮。

“陛下……”她不可掩飾她的羞赧,李世民自是懂得的,輕輕扶好她的身子,亦不再逗她:“兕子好多了,還多虧了你。”

徐惠心緒尚未平穩,只道:“回陛下,那都是禦醫妙手回春,與妾何幹?”

李世民眼神微滯,隨即道:“不,是你……多費心了。”

說著,緩步向內殿走去,徐惠跟在身後,內殿,是極清幽的,淡雅如若女子所居,並不似男子的高華抑或是莊簡。

這裏,她留宿過幾夜了,卻第一次注意到它的布置,竟是如此不一樣的。

此夜,李世民似是很累,睡得深沉,只是徐惠並不得睡,深夜輾轉,腦中皆是媚娘那字字句句著有用意的話語。

明黃畫軸,自己似是見過的,記得那夜,李世民宿醉龍案,伏案之時,手邊便是那精心裝好的畫軸,該就是那一幅吧?

徐惠緩緩起身,披一件月白長衫,望望身邊躺著的男子,他此時的安靜,已褪盡了白日裏帝王的威嚴,有的,只是萬分疲憊。

徐惠為他整整被襟,緩步走出殿去。

月如霜,夜越發深沉了,似有風起,徐惠身子瑟縮,不禁環抱住自己的身體,絲繡錦鞋步履盈盈,流風蕩起衣角,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書房前。

心中不免一驚,自己竟走到了這裏?

舉首而望,卻不敢再近前一步。

“徐婕妤。”巡夜侍人低身拜倒,徐惠轉眸望去,淡淡道:“起來吧。”

侍人依舊恭敬:“徐婕妤,夜寒,您何以在此?”

徐惠略略一思,隨即道:“陛下睡不安穩,叫我拿本書來給他。”

侍人略一猶豫,但見徐婕妤面色平和,儀態端莊,更是當今陛下隆寵的女子,想來不會有假,遂道:“徐婕妤請,可要幫忙?”

徐惠忙道:“不用。”

侍人便滯足,留在書房外等候。

徐惠不知她為何會走到這裏,更不知那一刹那,怎會有這樣的沖動,走進這書房內。

暗夜無光,書房只在門口置兩盞薄紅紗宮燈,徐惠將紅紗罩輕輕拿下,拔下其間燭蠟,輕輕走近龍桌案邊。

她自知,此舉乃欺君之罪,其罪當誅,可是……

望那明黃錦緞裹著的畫軸正放在左手邊高壘的奏折旁,她顫顫伸出手,觸及那緞子質地極好,握住,卻許久未敢拿起。

這裏,便是解開謎題的畫軸嗎?

那謎,不是一直困得自己不得安穩嗎?

可此時,卻為何會這般猶豫?

握緊的畫軸,又倏然放下,徐惠深吸口氣,唇角卻有自嘲一笑。

徐惠啊徐惠,難道……你竟是怕了嗎?怕面對可能難堪的真相?還是……

低眼望那畫軸,媚娘說,那是先皇後的畫像,先皇後何等身份?又如何會與自己扯上關系?

不會,絕不會的!

再又緊緊握住畫軸,心下一定,抽開畫軸絲帶,徐惠將蠟燭放在桌案旁,畫軸脫入手中,緊緊閉目,指尖兒已然冰涼。

終究定下心來,雙手鋪展,一軸雪帛畫卷鋪開眼前,徐惠緩緩睜眼,但見一女子水紅流霓,如火似霞,外罩一層雪白薄絲紗,飄舉輕盈,依窗目光幽幽,容顏淡淡傷愁。

可是那憂,卻無礙她從容的風華,那愁,卻不妨她雍容的氣韻。

只是……

徐惠細細看她,卻不覺握著畫卷的手已然顫抖!

那眉,那眼,那點丹紅唇,自己再熟悉不過!

這……竟是先皇後嗎?

輕輕將畫卷放平在桌案上,涼指撫上驚駭的容顏,竟怔住了!

月色映著窗閣樹影,似為那畫中之人更平添幾分真實。

她的眼,風華萬千,她的眉,絕代柔華,竟與自己有七分相似!

只是,她沒有那畫中人絕世的雍容,沒有她從容貴華的氣韻,和那眉間一泊清幽淡然。

她,就是先皇後,原來……

緊緊咬唇,終於,得到了答案,終於,尋著了一切的根由——

一展眉,一雙眼睛,便是這一切恩寵背後的因由!

心底仿佛有什麽倏然陷落,仿似一雙手,狠狠撕扯開柔弱的心扉,果然,真相竟是若此殘忍,如此不能承受。

窗縫漏進薄薄晚風,諷刺地吹拂過耳際,似是誰,譏誚的嘲笑,又或是上天捉弄的手。

所謂天意弄人,便是如此吧?

無憂,她,便是無憂,她便是……他口中聲聲念著的,那菂心潔色的女子——先皇後長孫氏!

什麽寵冠六宮、什麽平步青雲,都不過笑話罷了!

她終於懂得了眾人的眼神,終於……明白了那眼神中深刻的意味。

不是羨慕,而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