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縷香魂無斷絕(第3/8頁)

轉眸宛然一笑:“太子可沒那麽愚蠢!”

侍人只是低頭應著,夜霧流風,蕩起男子修身綢衣,白綢的衣襟,飄如飛雲,暗夜如墨。唯這一點清白,灑然風中。

漆黑寂靜的天牢,潮濕憋悶,這個夜,卻燈火明耀,熱流湧動,帝王君威赫赫,正坐於雕龍明絲藤花椅上,身邊立著亭亭女子,碧絲綢錦芙蓉裙,青藤環繞紋繡花躍然披帛,荷塘望月圖精致抹衣,酥胸如玉,相映流光,簡潔通透的珍珠流蘇串子,流曳搖光,一絹薄透絲紗海棠,含苞烏絲,女子黛青唇紅,卻微微凝了憂色,點染眉心。

承儒本是波瀾無驚的心,翻湧如浪,癡狂眼神無一絲遮掩,李世民微微側眸,徐惠卻只是垂首,避開他直視的眼睛。

李世民只作不覺,看向出神的承儒:“承儒,你既逃了,又為何回來?你以為朕會一次又一次地縱容你嗎?”

李世民眉眼間不著半點情緒,承儒轉眸望向他。眸中精光如火:“李世民,若這一次我還能出去,定也還會再回來,我殺不了你,亦要叫你不得安寧!”

這樣的話,他說過無數次,只是從不曾若他所說般心狠手絕,李世民心中知道,只是他這樣執迷,究竟如何才能令他清醒?

李世民無意再糾纏於他的執著,亦無心力過問其他,只道:“朕只問你,為何會在東宮之中?”

李承儒眉心一聚,仿佛有一卷冷風吹拂而過,他的眼中不期然閃爍一縱悲淒。

東宮,自慕雲將他放出暗室,他的眼睛便倏然被周邊一切刺痛,一路之上,一花一樹、一草一木,都無不切割著他的心,依舊是草翠花飛、粉香花濃,悠悠風中,樹影搖飛。曾經,母親執手花下,教他如何做一個有用之人,父親挺劍樹前,教他怎樣才能馭馬天下。如今,卻是花已非花,樹已非樹!

東宮,自己自小長大的地方,卻已再不是自己的家!

一時恍思,眼中熱流心酸湧動,李世民察言觀色,料他定是憶起了曾經往事,心中亦有感慨,微微一嘆:“你與承乾……”

“承乾?”不待李世民說完,承儒仿似被利劍刺中心頭,激然一個轉身,仰天而笑,直視著李世民的眼中,有冰涼嘲諷:“李世民,這就叫作因果報應吧!十二年前,你弑兄殺弟,十二年後,怕是又要上演一出玄武門了!”

一句,如狂浪拍擊腦海,塵封多年的記憶,乍然在腦中翻騰,李世民猛然起身,逼上牢門兩步,怒火燃燒的眼眸,充斥赤紅光色:“你說什麽?”

心中最不可觸及的隱秘傷疤,被生生揭開,撕扯的疼痛,令雙拳指節“咯咯”作響。

承儒反而冷然輕笑,望著李世民如此大動肝火,便似有難得的暢快得意,沖湧心間:“怎麽?有人給了我如此難得的報仇良機,我又何樂而不為?”

李世民壓抑下心中怒氣,沉聲道:“誰?是誰指使你去刺殺青雀?”

承儒眼光如刀,冰涼話語狠狠溢出唇齒:“李承乾,就是李承乾指使我去刺殺他的弟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冷笑震徹牢籠,李世民怒目看他,眼眶幾欲碎裂,亦暗暗驚訝於自己,這麽多年了,竟仍能輕易被他挑痛心事。李世民牙關緊咬,生生壓抑住心中怒意,明知對方有意挑撥,卻仍不免氣郁難禁。

狠狠轉身,眼風橫向一邊驚戰的徐惠,想她亦是驚訝於承儒的膽大妄為抑或是擔心他會即刻便處以極刑吧?無論如何,李世民知道,在承儒口中,怕只能聽到類似這樣的言語吧?

全無意義,全無意義!

沉沉步履走至徐惠身邊,低聲道:“你們是舊識,望你能勸他一勸,不要……挑戰朕的耐力!”

徐惠心弦劇痛,緊緊凝視著李世民的眼,那深如黑夜的眸子,倏然似風雨狂作,陰梟而冷暗。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他望著她時,從來都是溫憐而顧惜的,即使是偶爾沉郁,亦不會有這般冷如玄冰,只覺帝王眼風冷冷掃過,錯身消失在沉暗的天牢中,徐惠怔怔立在當地,一時神意遊離。

驟然靜寂的牢房,唯余火光跳躍燃燒,光搖燭影,影動燭光,女子轉眸而望,眉心蹙起愁緒幾縷。

儒哥哥的眼神柔和溫切,全不似適才的涼冷,而徐惠卻只走上兩步,嬌唇輕輕顫動:“為什麽?為什麽要激怒他?為什麽要故意說那些個刺激他的話?”

低眸似有感慨:“我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

李承儒眼神一暗,音色沁入絲寒冷:“你是擔心我?還是在擔心李世民?”

徐惠猛然擡首,望著承儒眼中一派冷肅,光影流動中,那眸已再不復當年的深沉溫惜,心尖並沒有所料的疼痛感覺,只覺眼前恍惚浮過昔日種種,卻不禁冷笑,眼前男子,英挺如昔,然那心中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柔軟慈善,有的,只是滿心仇恨,只是滿眼蕭索,全然看不見這世上還有陽光、還有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