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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來信,我在等著。代我吻吻小真真和小念念。即祝快樂

可欣

湘怡放下了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就對著書桌上的台燈發呆。可欣,她果然覓得了最幸福的歸宿,自己呢?幸福,幸福在何方?窗外樹影依稀,花影仿佛,而幸福卻如煙如霧,無處可尋!可欣的幸福和她的不幸,這是多麽強烈的對比!“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只怕也是“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了!想當年大家在一起玩樂,一起歡笑,一起編織著夢,再追尋著夢。現在卻海天遠隔,生活懸殊。真的,像置身在兩個星球裏,她和可欣間的距離已太遠太遠了!

“如果沒有紀遠出現,可欣嫁給了嘉文,又會是怎樣一副局面?”她恍恍惚惚地想著。或者,她會在哥哥嫂嫂安排下,嫁給了那個禿頭科長。許多人生來就注定是悲劇的命運,就像她,似乎怎樣都擺脫不開追隨在自己身邊的一種悲劇色彩。嫁給嘉文的時候,哥哥嫂嫂冷嘲熱諷,認為她“撿著了高枝兒”,後來,嫂嫂又換了一副面目,巴結她,恭維她,提醒她在哥哥嫂嫂家住了多少年,為的是從她這兒拿一點東西走。現在,哥哥嫂嫂又恢復了冷嘲熱諷的態度。“要嫁有錢的,到頭來還落得自己洗衣燒飯!”她只能沉默地應付這一切,自始至終,她沒考慮過經濟問題,傷心的,只是當年嫁給嘉文時,那滿腔濃情蜜意和美夢,都碎成片片了!

“我怎樣回復可欣的信?”

她茫然自問。坦白告訴她?不!每個人都有掩飾“壞的真實”的本能,何況她不想增加可欣他們精神上的負擔。她寧願可欣認為她很幸福,很快樂,也不願可欣知道她的淒慘的現狀!而且,誰知道?或者一切還會好轉的,嘉文會戒賭,夫婦攜手為前途努力,盡管不能恢復財產,也總可以過一份安詳的清苦生活。只要他戒賭,人不到咽最後一口氣,你就不能對他放棄希望,或者他會改好,他既然能由好變壞,為什麽不能由壞變好?他改好了,一家人又融融洽洽,可以把這幢房子賣掉,換一幢小平房,團結一致地努力。最起碼,他們還有這樣一幢房子!許多貧苦的人,住在破破爛爛的茅草房裏,也照樣生活得快快樂樂!她並不要富有,她只要快樂!誰能肯定她已遠離幸福?一切還會好轉的,誰知道?

拿出信箋,推開桌上那些學生的練習本和作文本,她開始給可欣寫回信:

可欣:

收到你的信真高興極了,我和孩子們都生活得快樂幸福,嘉文在工作上也表現得很好,爸爸已於去年告老退休,在家裏享受兒孫之福……

她寫不下去了,用手托著下巴,她瞪視著信箋。她自己寫下的句子讓她臉紅,到底,她是個善良忠厚、不善於撒謊的人。拋下了筆,她用手捧著頭,痛苦地自語:

“可欣!噢,可欣!我如何告訴你呢?”

同一時間,杜沂也在他房裏躑躅嘆息,雅真的信非常簡單,卻充滿了懇切的問候之意,和關懷之情,最後,還有一句動人心弦的話:“船已倦於漂泊,惜無歸期。借問昔日港灣,仍屹立如故否?”另有一首纏綿的詩:

竟夕不成寐,人眠我獨醒,

情絲偏不斷,心鏡轉空靈。

曉日開圖畫,秋山列障屏,

起來慵櫛沐,眉鎖黛痕青。

沒料到去國多年,她仍癡情一片!而他呢?好久好久,他都沒有給她寫信了,當日向她求婚的熱情,早被連年的不幸所沖淡,自從家庭敗落,他更不做此想了。她在國外,歸期無定,他已蒼老,身體日衰,這個夢恐怕只有來生再續了。和湘怡一樣,他沒有勇氣給雅真寫回信,幾度提筆,又幾度擲筆。朦朧中,和雅真雙雙弄笛,仍恍如昨日,而數十年光陰,已悄然度過,如今兩地隔離,誰又知道相見何日?提起筆來,他覺得有作詩的沖動,腦子裏迷迷茫茫,昏昏沉沉,他寫了一首詩,最後幾句話是:

兩地雲山總如畫,布帆何日斜陽掛?

倘若與君重相逢,依依翦燭終宵話。

讀君詞句憐君癡,感君深情長相思,

願將萬縷纏綿意,譜入陽關笛裏吹!

詩寫完,他覺得頭昏得更厲害,而且十分疲倦。真的,他太累了,這麽多年,獨創天下,建立了事業和家庭,老來還要為兒女操勞擔憂。就像雅真說的,人生真像一條船,你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停泊和休息,這是一段艱苦的、不能停止的航行。丟下筆,他熄滅了燈,和衣倒在床上,他太疲倦了,想睡了。他剛剛朦朧了一陣子,就被一陣喧鬧的聲音所驚醒了。他聽到湘怡急促的、爭辯的、祈求的聲音在低喊:

“你不能進去!爸爸已經睡了,你別再擾他了,我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