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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放縱他,他一定會傾家蕩產,”杜沂對湘怡說,一面和自己的感情掙紮,“讓他們去告他!讓他去坐牢,他不受點罪永遠不會覺悟!”

“爸爸!”湘怡再喊了一聲,有所顧忌地看了那人一眼,“我倒不怕他們去告,只怕——對嘉文會有什麽不利。”

杜沂禁不住也看了那人一眼,他明白湘怡所畏懼的,嘉文那一群賭友,十個有八個是流氓,眼前這人也不會是個好惹的人物。“父性”在他心中作祟,不過,他又怎能輕松地拿出一萬三千元來?好好的一個家,眼看就要敗在嘉文的手上!幫他還債,就是姑息他;不幫他還,又怕他被流氓傷害!矛盾中,他依舊在嘴巴上硬了一句:

“這樣沒出息的人,你還管他什麽?挨挨揍正好,置之死地而後生!”

“爸爸!”湘怡哀求的意味更深了,手扶在門柄上,不肯關門,纖長的手指神經質地握緊鐵閂。

湘怡那哀懇的眸子瓦解了杜沂最後的武裝,長嘆了一聲,他搖搖頭,走進室內去了。好半天,他才又走了回來,手裏顫巍巍地拿著一張支票,臉色十分難看,湘怡知道這張支票的分量有多重,這是杜沂的退休金裏抽出來的款項。低俯著頭,她不敢說什麽,好像欠下這筆債是她的過失一般。杜沂用支票換回了嘉文那張借據,手抖顫得更厲害了,哆嗦著說:

“以後,你們別借錢給嘉文!”

那人接過支票,冷笑了一聲說:

“早知道他還不起,我們才不借呢!”擡起頭來,他似有意似無意地掠了杜家的庭院一眼,嘴邊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道了聲謝,就揚長而去。

湘怡關上了大門,回過頭來,看到杜沂的臉色鐵青,她不禁有些擔心,醫生曾再三囑咐,不能讓杜沂緊張或受刺激。她不安地喊了聲:

“爸爸!你不舒服?”

“沒有,別擔心。”杜沂說,和湘怡走進屋內,“我到風燭殘年的時候,來目睹兒子敗家!”他沉痛地說。

“我們去找他那幫賭友,去勸他們放掉他。”湘怡低聲說,自己也明白這個辦法不成辦法。

“你以為可以?你沒看到剛才那人的神情?他們以為釣到大魚了,根本是做好了圈套來陷害他,恐怕不到我們山窮水盡,他們絕不會放手!”

“我們去報警——”湘怡猶疑地說。

“報警?”杜沂打斷了她,“你知道他們的賭窟在哪兒?你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姓甚名誰?這些人是靠賭為生的,報警!弄得不好……”他咽住了。

湘怡明白杜沂沒說完的話,投鼠忌器,他們不能不有所顧慮。杜沂又嘆口氣,說:

“反正一句話,人,只有自己能主宰自己,假若不學好,自甘墮落,誰也幫不了忙!”看看湘怡,他沮喪地加了句,“我們已經沒有錢了,湘怡。”

“我——”湘怡囁嚅著,“我出去找個工作,或者可以貼補一下家用,我——念完大學,只實習過一年。我可以再去教書,或者——”

“哼!”門邊傳來一聲冷笑,嘉齡揚著頭,冷冷地站在那兒,“哥哥這樣賭法,你找十個教員的工作也沒用!一個月幾百塊錢,不夠哥哥一副牌輸的!你們都縱容哥哥,幫他還賭債,這樣,他有恃無恐,還不越賭越厲害!依我,剛剛就不該幫他還那筆錢!”

“嘉齡,”杜沂不耐地說,“不要你管!你也不是好東西,大學不念,工作不做,整天和朋友旅行、看電影、談天!你先管自己再去管別的事!”

“我怎麽沒管自己?我不是天天在練唱嗎?”嘉齡抗議地嚷著說。“練唱?你不去找老師好好學,成天跟著唱片鬼叫,能學到些什麽名堂?別給自己找借口了,都不是好東西!”

“奇怪!”嘉齡生氣地站直了身子,“賭錢的又不是我,敗家的也不是我,你對哥哥有氣,發泄到我身上來幹什麽?我總沒有成天荒唐,連夜不回家,你要罵,先罵哥哥再說!要管,也先該管哥哥!”說完,她跺了跺腳,氣沖沖地走進她的屋裏,砰然關上房門。

“像什麽話?”杜沂也動了氣,“說她幾句都說不得了,我看,我們家是太民主了!”

“算了,爸爸,”湘怡勸解地說,“嘉齡是孩子氣。”

杜沂望著嘉齡關攏的房門,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除了搖頭嘆氣,他似乎不能有別的表示了。回到自己的屋裏,他用手捧著頭,覺得心灰意冷而前途茫茫,頓時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厭倦,對生命的厭倦。

午夜時分,嘉文意外地回來了。他趔趄著走到客廳,杜沂已經聽到聲音,穿著睡衣走出房來攔住了他。嘉文垂著頭,無精打采地站在那兒,滿臉胡子,一頭亂發,襯衫肮臟而布滿皺褶。大概幾天沒有好好睡覺,眼睛腫脹,眼白裏充滿血絲,臉色發青而憔悴。杜沂有一肚子的氣要發作,但,看到他那副疲倦和消瘦的樣子,又本能地湧上一股心痛的感覺。心痛和憤怒使他的語音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