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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怡,你真好,湘怡。”他重復地說,重復地吻她。

“好了,好了,”湘怡說,眼眶沒來由地有些潮濕,“早些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嘉文沒有放開她,他的眼睛在她臉上上上下下地逡巡,似乎在找尋什麽,眼光裏罩上一層朦朦朧朧的光彩,使他的臉像浮在霧裏。湘怡的心臟收緊,潛意識地體會到什麽。每當嘉文如此看她,她就感到自己被遺失了。那是奇怪的一刻,她知道他看到的不是她。

“為什麽把頭發盤起來?”他低聲問,聲音裏有種不尋常的喑啞。“天氣太熱了,披下來會出汗。”她說。婚前,她習慣於梳兩條辮子,婚後,她就依照嘉文所喜歡的樣式,讓頭發自然地垂在背上。

“這使你看起來老氣。”嘉文說,伸手抽掉了湘怡頭上的發針,立即,發髻散開了,濃厚的頭發像水般披瀉下來。嘉文的眼光恍恍惚惚地在她臉上移來移去,他的胳膊變得堅硬而有力。“你真美,可欣。”他喃喃地說,聲音輕得像夢囈。然後,他的唇輕輕地觸過她的,那樣溫柔,那樣小心,似乎怕碰傷她。“可欣,可欣,可欣。”他低叫。

湘怡渾身痙攣,跟著痙攣同時來到的,是一種穿透骨髓的寒冷。她戰栗起來,注視著神思恍惚的嘉文,她沒有勇氣,也不忍心去點穿他。而另一種近乎絕望的、受傷的感覺讓她神經緊張。她用帶淚的聲音低喊:

“放開我,嘉文,讓我去。”

嘉文的胳膊箍得更緊了,他的唇開始火熱地貼住了她,她可以感到他身體的顫動,和那呼吸的熱汽。他嘴裏仍然在不停地低喚:

“可欣,可欣,可欣。”

“放開我,”湘怡掙紮著,眼淚滑下了她的面頰,“放開我,嘉文,你會弄傷了我們的孩子!”

嘉文猛地放開了她,湘怡最後那句話像閃電一樣擊醒了他。用手抹抹臉,他茫然地注視著湘怡。接著,一層紅暈飛上了他的面頰,他自己所弄的錯誤使他懊惱,而又愧對湘怡,還有份難以解釋的沮喪。於是,他逃避地往床上一躺,拉開棉被,蓋住身子,訥訥地說:

“對不起,我太累了。”

湘怡沒說話,默默地拭去了淚痕,她把嘉文吃過的碗送進廚房裏去洗幹凈了,再接好第二天要用的煤球。當她回到臥室裏來的時候,嘉文已經閉上眼睛,仿佛是睡著了。她滅掉了燈,在嘉文的身邊平躺了下來。聽著嘉文均勻的呼吸,她痛苦地闔上眼睛。

“或者我錯了。我不該嫁給他。”她迷惘地想著,用手指纏繞著自己的長發,她明白了。他刻意把她打扮成她唐可欣。她是個替身,另一個女人的替身。翻轉身子,她把面頰撲進枕頭裏,輕輕地啜泣起來。

一只手伸了過來,怯怯地撫摸著她的肩膀,嘉文的頭湊向了她,用那種孩子闖了禍而不知道如何去善後的口氣,囁囁嚅嚅地說:

“原諒我,湘怡,我不是有意的。”

湘怡抽噎得更加厲害了。

“真的,我不是有意的。”嘉文仍舊低聲下氣地說著。

湘怡把手放在嘉文的肩膀上,忍不住淚水的迸流,她哭泣著說:

“我沒有怪你,嘉文,我傷心的就在於你不是有意的呀!”把頭深深地埋進枕頭裏,她哭不盡自己的沉痛、悲愁和無可奈何。夜被眼淚濕透,又被眼淚沖走,窗外,黎明已經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