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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不完的巖石,那麽多那麽多。前面在炸山了,轟然巨響,碎石紛飛。紀遠握緊了鐵錘,向那些石塊猛力錘去,一錘又一錘,他胳膊上的肌肉凸了起來,裸露的背脊曝曬在烈日之下,大粒大粒的汗珠滲透了毛孔,又沿著背脊流了下來。更多的汗珠跌進了石堆之中,立即被滾燙的石頭所吸收。太陽升高了,火般地炙曬著大地。紀遠發狂地揮著鐵錘,似乎恨不得一口氣把整個中央山脈擊穿。“可欣在哪兒?可欣怎樣了?”盡管手的工作不停不休,腦子裏仍然無法驅除那固執的思想。他停了下來,用手抹了抹滿是汗水的臉,困惑地扶著鐵錘站著。“都是小林不好,”他想著,“全是他幾句話勾出來的。”但是,可欣到底怎樣了?到底在何方?

“喂,老弟,休息一下吧!”他身邊的一位榮民碰碰他,遞給他一支“新樂園”。

燃起了煙,他注視著峭壁下的河谷。煙霧裊裊上升,消失在耀眼的陽光之中。有多久沒有回台北了?兩年?兩年是多少天?這世界能有多少不同的變化?或者,他應該回台北去看看了,去看看老阿婆,去看看小辮子,去看看他所離棄的世界。他揉滅了煙蒂,重新舉起鐵錘,但他的思想更不寧靜了,那念頭一經產生,就牢牢地抓住了他:回台北去!回台北去!!回台北去!!!他猛劈著石塊,每一擊的響聲都是同一音調:回台北去!

有一個人從山坡上滑了下來,連跑帶跳地來到他的身邊,他看過去,是小林。不知是什麽東西讓這孩子興奮了,他眼睛裏亮著光彩,喘著氣喊:

“紀遠!”

紀遠停止了工作,詢問地注視著小林。

“什麽事?”

“來,來,”小林不由分說地奪過他手裏的鐵錘,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說,“丟下你的工作,跟我來吧!有一件出乎你意料的事情。”

“你在攪什麽鬼?”紀遠狐疑地問。

“你跟我來就是了!”小林嚷著,拉著紀遠就走。

紀遠不解地蹙起了眉,不太情願地跟在小林後面,離開了那喧鬧的施工地段。小林顯然陷在一種神秘的愉快裏,不時回過頭來對著紀遠微笑。這孩子永遠有一顆快樂而熱情的心,紀遠不能對他賣關子的態度有所呵責。走到了工務段的成功堡前面,小林回過頭來,笑著說:

“你進去吧!我想,那溶劑出現了!”

紀遠瞪了小林一眼,他在說些什麽鬼話?一聲不響地,他走進了屋內,突然陰暗的光線使他的視線有幾秒鐘的模糊,然後,他看到老工程師正含笑地注視著他。

“唔,紀遠,你有一位朋友來看你!”

他跟著老工程師指示的方向看去,一瞬間,他眼花繚亂,什麽都看不清楚。用手揉了揉眼睛,他再對那個方向看過去,那人影依然存在,似清晰又似朦朧地站在那兒,如真如幻,如虛如實。他瞪大了眼睛,在絕大的驚愕和惶惑之中,完全呆住了。

“好吧,紀遠,你們談談吧,我出去視察一下。”老工程師含蓄而了解地望著面前這一對青年,徑自走了出去,並且好意地帶上了房門。

室內繼續沉寂著,紀遠的額上在冒著汗珠,用手揮去了汗,他潤了潤幹燥的嘴唇,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好半天,才能用喑啞的聲音問:

“你——怎麽來的?”

“走來的。”那人影說,一抹淒涼的微笑浮上她的嘴角,她看來比他鎮定得多,“我費了許多時間才打聽到你在這兒,一星期前我乘蘇花公路的車子到花蓮,被台風阻住,三天前動身,步行了三天,才到這兒——一個背糧食的山胞帶我來的。”

紀遠凝視著她,依然是披肩的長發,深邃而智慧的眸子,和修長的身段。一件鑲著小花邊的白襯衫,一條藏青色的長褲,褲腳布滿泥濘。這是她?唐可欣?他陡地振作了,再揮去額上的汗,他喃喃地喊:

“老天爺,這真是你?可欣?”

“是的,是我,”可欣寧靜地說,“怎樣?不歡迎,是嗎?”

“說真的,”紀遠迷亂地說,“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你是這樣一位——不速之客。”他走到桌子旁邊,慌亂地想找點什麽來鎮定自己。終於,他從冷開水瓶裏倒出一杯水來,遞給可欣說:“你一定渴了,走了那麽多路,你要喝水嗎?”他的語氣還算冷靜,但他握著茶杯的手泄露秘密地顫抖著。

“是的,謝謝你。”可欣接過了水,靜靜地注視著紀遠。

“你使我嚇了一跳,真的。”紀遠語無倫次地說,覺得手腳都無處可放,又急需找些話來說,“台北的朋友都好嗎?嘉——嘉文怎樣?”“他很好,到今年年底,他就要做爸爸了。”

“是麽?”紀遠狠狠地盯著可欣,那苗條的身段並不像個將做母親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