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霏華廈(第2/6頁)

“那孩子……長得如何?”

“你以為人家還像虎頭狗呀?長大了,挺漂亮呢!我這兒有照片,媽,你看!”

於是,母女二人的頭湊在一塊兒,對著那張照片窮看,看得那樣津津有味,好像那是十八世紀海盜的藏寶地圖似的。母親的頭點得像咕咕鐘上的鴿子,眉開眼笑,嘴裏不住地贊美著:

“真不錯,確實不錯!的確不錯!他到台灣來做什麽呀?”

“他是美國一家工廠的工程師,那家工廠要在台灣設分廠,派他來打前站的。”

“哦,條件真不壞,確實不壞,的確不壞!”

“我說,媽,你這兒房子大,又在郊外,空氣好,幹脆把他接到家裏來住,這樣,他們兩個接觸的機會多……事情準成!但是,你可得讓雲霏打扮打扮,放文靜點兒,否則,她那副瘋丫頭相,不把別人嚇昏才怪!”

“這個徐震亞什麽時候來呀?”

“就是下個月!”

“那就這樣說定了吧!”母親興高采烈地說,“我馬上給徐太太去封信,拉拉老關系。再收拾出一間房間來,哎,這事要是成了,那才好呢!我心裏這個大疙瘩才放得下呀!”

然後,今天這個倒黴的日子就來了。一清早,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全到齊了,母親叫了一桌子菜,說是要給那個虎頭狗接風。三個姐姐擠在雲霏的房裏,要給她化妝,要給她梳頭,要給她穿上一件……天!居然是件旗袍呢!氣得她又吼又叫又發脾氣又詛咒,但是,幾個姐姐加一個母親,嘰嘰喳喳的,扯胳膊扯腿的,鬧得她毫無辦法。母親又那樣低聲下氣地,好言好語地,搖頭嘆氣地,左一句,右一句:

“我的好小姐,你就依了我吧!”

“我的天魔星呀,你穿上這件衣服吧!”

“真是的,我哪一輩子欠了債,生下你這個造孽的東西呀!”她一生不怕別的,就怕母親的嘆氣和嘮叨,最後,她實在耐不住了,豁出去讓她們“作怪”吧!坐在那兒,她像個木頭人一樣,說不動就不動,任憑她們搽胭脂抹粉畫眉毛,她只當自己是木頭做的,僵著胳膊和腿,讓她們換衣服。最後,總算都弄停當了,大姐說:

“瞧,化化妝不就成了小美人了!”

“真漂亮,”二姐接口,“真想不到雲霏這樣出色!”

“哎,那個徐震亞不著迷才怪呢!”三姐說。

雲霏攬鏡一照,禁不住“呀”了一聲,身子往後就倒。大姐慌忙扶住她,急急地問:

“怎麽了?怎麽了?”

“我要暈倒!”她叫著說,“我馬上就會暈倒,快把鏡子砸了吧,裏面那個妖怪讓我倒足了胃口!”

“你知道什麽,雲霏!”大姐說,“男人就喜歡女人這個樣兒!”

“原來男人都喜歡妖怪,”她呻吟著。“他們一定有很稀奇的結構。”

“別說怪話了,”母親說,“我們也該出發到飛機場去接人了!”“你休想我這個樣子出門,”她嚷著,“也休想讓我去接那條虎頭狗!”

“跟你商量商量好嗎?”母親忍著氣說,“待會兒你當面別叫他虎頭狗好嗎?”

“那叫他什麽?”她瞪大了眼睛,思索著。“對了,虎頭狗是俗名,學名叫作——拳師狗,對了!是拳師狗!”

“天!”母親從鼻子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有誰能教教我,該拿這個瘋丫頭怎麽辦?”

“該去機場了,媽,”大姐說,“我看,就讓雲霏留在家裏,我們去接吧,反正等會兒就見面了。”

於是,母親唉聲嘆氣地,跟姐姐們走了。雲霏就等著她們出門,她們前腳才踏出大門,她已經沖進了浴室,放上一盆水,只兩分鐘的時間,就把那張妖怪臉給打發掉了。然後,她扯下了那件衣服,穿上了自己的襯衫短褲,抓了一頂草帽,從後門沖了出去,一溜煙地跑了。

這就是雲霏現在坐在大樹上生氣咒罵的原因。

時間慢慢地流過去,她悠哉遊哉地躺在大樹上,虛眯著眼睛,從那樹葉隙中,看天際的白雲青天。只一會兒,她就忘懷了徐震亞,天空那樣藍,藍得澄凈,藍得透明,藍得發亮,白雲飄浮,如煙如絮,來了,去了,在那片澄藍上不留下絲毫痕跡,她看呆了,看得出神了。

“雲霏!雲霏!雲霏!你在哪兒?”

一連串的呼喚聲打破了綠屋中那份沉靜安詳的空氣,雲霏陡地一驚,思想從遙遠的天際被拉回了地面,她撥開一些樹枝,悄悄地向下看,大姐雲霓正氣急敗壞地沖進了綠屋,把手圈在嘴邊,大聲地吼叫著:

“雲霏!你別開玩笑,全家都等你吃飯呢!雲霏!雲霏!雲霏!”

她喊著,經過了雲霏所躲藏的大樹下,絲毫沒有發現雲霏就在她的頭頂上。雲霏禁不住要笑,又慌忙用手去捂住嘴,因為這樣一動,她身邊那本《小東西》就“噗”的一聲掉落了下去,不偏不倚地打在雲霓的頭上,雲電迅速地擡起頭來,向大樹頂上看去,雲霏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