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靈

竹風,還記得我們在海邊共同消磨的那些下午麽?還記得那海浪的翻騰,那海風的呼嘯,和那海鷗的翺翔麽?還記得那嵯蛾的巖石,和巖石隙縫中爬行的寄居蟹麽?還有那些浪花,白色的,一層又一層,一朵又一朵,和天空的白雲相映。記得麽?竹風,那海水無邊無際的蔚藍常常和天空那無邊無際的蔚藍相合,成為那樣一片柔和舒適的藍色氍毹,使你想在上面酣睡,想在上面打滾。記得麽?竹風。

還有那海面的落日和暮靄,還有那海邊的夜景和繁星,還有那遠處的歸帆和暗夜中明明滅滅的漁火。都記得麽?竹風。海一向使我們沉迷,一向使我們醺然如醉,一向能將我們引進一個忘我的境界,是不?竹風。所以,今夜,讓我告訴你一個關於海的故事。

1

江宇文終於來到了那濱海的小漁村,停留在那幢簡陋的小木屋之前了。

那正是夏日的午後,灼熱的太陽毫不留情地曝曬著大地,曝曬著那小小的村莊,曝曬著裸露在海岸邊的礁石和綿延的沙灘。海風幹燥地掠了過來,夾帶著細沙和海水的鹹味。海浪拍擊著巖石的聲音顯得單調而倦急——整個的小村莊都是倦怠的,在這燠熱的夏日的驕陽之下沉睡。路邊的草叢上曬著漁網,發散著濃重的魚腥味,尼龍線編織的漁網上間或還掛著幾片魚鱗,迎著太陽光閃爍。

整個小村大概只有三四十戶人家,都是同樣原始的、木板的建築,偶然有一兩家圍著矮矮的泥墻,墻上也掛滿漁網。幾乎每家的門都是半掩半閉的,你可以一直看到裏面堂屋中設立的神像,和一些木板凳子,木凳上可能躺著個熟睡的孩子,或是坐著個梳著髻的老太婆,在那兒一邊補著漁網,一邊靜靜地打著盹。

江宇文的出現並沒有驚動這沉睡著的小村莊,只有幾個在門外嬉戲著的孩子對他投來了好奇的一瞥,村莊睡得很熟。村裏的男人都是利用夜裏來捕魚,早上歸航的,所以,這正是男人們休憩的時光。江宇文提著他的旅行袋,肩上背著他那一大捆的書籍,挨著每一戶的門外,找尋著門牌號碼。然後,他停在那小木屋的前面了。

和他預料的差不多,小屋顯得那樣地寧靜和單純。有一堵矮矮的圍墻,圍墻沒有門,只留了一個寬寬的入口,墻裏,有一棵又高又大的老榕樹,樹根虬結地冒出了地面,樹幹粗而茁壯,看樣子三個人也無法合抱。樹枝上垂著無數的氣根,迎著海風飄蕩,像個莊嚴的老人的髯髯長須。

榕樹下還有個石凳子,現在,石凳上正挺立著一只“道貌岸然”的大白公雞,高高地昂著它那雄偉的頭,它斜睨著站在圍墻外的這個陌生人,有股驕傲的、自負的、不可一世的氣概。石発下面,它的“太太們”正帶著一群兒女在嬉戲,倒是一幅挺美的“天倫圖”。

江宇文呼出了一口氣,烈日已經曬得他的頭發昏,汗也濕透了背脊上的衣服,跨進了圍墻的入口,他走進了那小小的院落,在那半掩半閉的門口張望了一下,門裏沒有人,神像前的方桌上,有一束摘了一半的空心菜。

他停了幾秒鐘,然後揚著聲音喊:

“喂喂,有人在家嗎?”

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答應。推開了那兩扇半掩的門,他走了進去,堂屋不大,水泥鋪的地,木板砌的墻,倒也相當整潔。那不知名的神像前,還有殘余的煙火,一縷青煙在靜幽幽地繚繞著。

他下意識地打量著屋子,把書籍和旅行袋都放在方桌上面。這會是一個念書和休憩的好所在,他模糊地想著,耳邊又飄起李正雄的話來:

“別對那小屋期望過高,宇文,它不是過慣了都市生活的你所能想象的。你既然一心一意要去住一段時間,你就去住吧,反正我家裏現在只有一個老姑媽在看房子,房間都空著,我又寧願待在城裏不願回去,老姑媽是巴不得有個人去住住的。你只管去住,但是,別用你的文學頭腦,把它幻想成什麽海濱的別墅呵,那只是個單單調調的小漁村,一幢簡簡單單的小木屋,我包管你在那兒住不到一星期就會厭倦了。”

會厭倦嗎?江宇文看著那神壇前裊裊上升的一縷青煙,看著屋外那棵老榕樹,那燦爛一片的陽光,聽著不遠處那海浪的喧囂……會厭倦嗎?他不知道。但是,這兒起碼不會有城市裏復雜的情感糾纏,和那炙心的折磨,這兒會讓他恢復自信,找到那失去的自我。他將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地念一點書,彌補這兩年來所荒廢的學業,休養那滿心靈的創痕。然後,他要振起那受傷的翅膀來,好好地飛翔,飛翔,飛得又高又遠,飛給那些輕視他的人看,飛給那個“她”看。

她!他咬了一下嘴唇,咬得那樣重,使他因痛楚而驚跳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站在屋裏出了神。跨了一大步,他伸頭望向後面的房間,又揚著聲音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