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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露,你今天晚上見到的這位許伯母,她確實是你的親生母親,為了證實這件事,她曾把當初那封信,也就是你手裏握著的這張紙條,一字不漏地背給我聽。宛露,”她凝視著女兒,“她並沒受過多少教育,也沒念過多少書,她卻背得一字不差,可見,這信在她內心深處,曾經怎樣三番四次地背誦過。唉,宛露!”段太太眨了眨眼睛,那淚珠就再也無法在眼眶中停留,終於落在旗袍上,“我那麽愛你,那麽要你,二十年來,你和兆培,都是我的命!我怎能讓她把你搶回去?可是,我也矛盾,我也痛苦。因為她畢竟是你的生身母親!她為了你,也掙紮過,努力過,不斷追蹤我家的蹤跡。養母是母親,生母難道不是母親?養母都能如此愛你,生母更當如何?哦,天大的秘密,保存了二十年的秘密,現在是揭穿了。我知道你會痛苦,我知道你會傷心,但是,退一步想,我和你生母的爭執,都在於愛你,別為了我們這份愛,而過於苛責你的生命!好嗎?宛露?”

宛露仰著蒼白的臉,望著段太太。她怎可能不是她的生母?她已經看進她的內心深處,知道她在怨恨自己的存在了!她怎可能不是她的生母?她痛楚地、頹然地、無助地把頭埋進了弓起的膝蓋裏。心裏在瘋狂般地呐喊著:不!不!不!不!不!她不要這件事,她不信這件事!這是個荒乎其唐的噩夢,過一會兒,她會醒過來,發現整個事件都只是個噩夢,沒有許伯母,沒有許伯伯,沒有自己手裏緊握的那張紙條!

段立森走了過來,他把手輕輕地壓在宛露那柔軟的長發上,語重而心長地說:

“宛露,既然秘密已經揭穿了,你也該用用你的理智和思想,好好地衡量一下這件事。我們養育了你二十年,絕不是對你的恩惠,因為你帶給了我們太多的快樂,這份快樂,是千千萬萬的金錢也換不來的。與其說我們有恩給你,不如說你有恩給我們,你必須要了解這一點。至於你的生母,她雖然教育不高,她雖然墮落風塵,對於你,她也無話可說。先幫你找了一個可靠的人家來養育你,又積下了金錢,嫁了闊丈夫,再說服了丈夫,一起來尋找你,她實在是用心良苦!所以,宛露,你的生母現在很有錢,也很需要你,你今天早已超過了法定年齡,你可以選擇生母,也可以繼續跟著我們,你有你自由的意志。現在,你的思想一定很亂,但是,你必須冷靜下來,冷靜地考慮你的未來,以及你的選擇!”

宛露的頭擡起來了,忽然間,她覺得像是有山洪在她胸腔裏爆發了一般,她覺得瘋狂而惱怒,覺得整個的世界和她開了一個太大太大的玩笑。眼淚從她眼睛裏湧了出來,迸流在整個面龐上。她的眼珠浸在水霧中,可是,卻像火般在燃燒。她崩潰了,她昏亂了,她大聲地、無法控制地、語無倫次地吼叫了起來:

“你們當初為什麽不讓我死在那台階上?你們為什麽要收養我?你們為什麽要騙我二十年?你們有了哥哥,已經夠了,為什麽還要去弄一個養女來?現在,你們要我選擇,我寧願選擇當初死掉!你們不該收留我,不該養大我,不該教育我……我恨你們!恨你們!恨你們!恨你們的仁慈,恨你們對我的愛……”

“天哪!”段太太站起身來,面孔雪白,身子搖搖欲墜。段立森立即跑過去,一把扶住了段太太。段太太淚眼婆娑地轉向了丈夫。“天哪!”她說,“我們做錯了什麽?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麽?”

兆培一直在一邊傾聽,這時,他忽然忍無可忍地撲了過來,抓住宛露的手臂,他瘋狂地搖撼著她,大喊著說:

“你瘋了!宛露!住口!宛露!你有什麽權利責怪爸爸媽媽?只因為他們收養了你,教育了你,愛護了你!你的生命本如草芥,死不足惜,難道養育你反而成了罪過?你還有沒有人心?有沒有頭腦?有沒有思想?有沒有感情?”

宛露被兆培的一陣搖撼搖醒了,張大了眼睛,她驚愕地張大了嘴,再也吐不出聲音。兆培咽了一口口水,冷靜了一下自己,他回頭對父母說:

“爸爸,媽,你們下樓去坐一坐,我想和宛露單獨談一談!”

“兆培!”段立森不安地喊了一句,若有所思地望著兒子,“你……也要卷進這件事嗎?”

“既是家裏的一分子,發生了事情,就誰也逃不掉!”兆培說,穩定地望著父親,“爸,你放心!”

“好吧!”段立森長嘆了一聲,挽住妻子往門口走去,“你們年輕人,或者比較容易溝通,你們談談吧!”他疲倦地、沮喪地、不安地帶著段太太走出了屋子。

兆培把房門關好,回到了宛露的面前,他平日的嘻嘻哈哈都已消失無蹤,他看來嚴肅而沉著。拉了一張椅子,他坐在宛露的對面,宛露自從被他亂搖了一陣之後,就像個石頭雕像般呆坐在那兒,瞪大了眼睛,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