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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露,你又怎麽了?”

掉轉頭來,他困惑地去看母親。孟太太一接觸到兒子的眼光,臉色就不由自主地緩和了下來,對孟樵搖搖頭,勉強地笑了笑。

“樵樵!”她安靜地說,“我想,你在枉費工夫!”

“怎麽?媽?你們又怎麽了?”孟樵焦灼地問。

“樵樵!”孟太太的聲音悲哀而疲倦,“你一直是個好兒子,你孝順,你也懂事,你就饒了我吧!你媽老了,她實在沒有能力去討你女朋友的歡心!”

孟樵煩躁而懊惱地轉向了宛露,急促地、責備地說:

“宛露!你到底是怎麽了?你難道忘記了你來的目的嗎?你是來道歉的,不是嗎?你怎麽又犯了老毛病……”

宛露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孟樵,只覺得胸口堵塞,而渾身冰冷,她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握得指甲都陷進了肌肉裏。她想說話,喉嚨裏卻只是幹噎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而孟太太已靠進了沙發裏,蜷縮著身子,不勝怯弱,也不勝淒涼地說:

“樵樵,你送宛露回家吧!我很抱歉,我想我和宛露之間,沒有緣分!”

“宛露!”孟樵大急,他走過去,用力地抓住宛露,給了她一陣亂搖,“你說話呀!宛露!你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媽作對!你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宛露注視著孟樵,終於憋出了一句話來:

“孟樵!現在不是你來對我說,我們之間完了,是我來對你說,我們之間完了。”

她握住了自己的披肩,慢吞吞地轉身離去。孟樵死命地拉住了她,蒼白著臉說:

“你把話說清楚了再走!你是什麽意思?”

她站住了。

“你一生只能有一個女人,孟樵,”她幽幽然地說,“那就是你的母親!你只有資格做孝子,沒有資格交女朋友!孟樵,別再抓住我,放我走!再不然,我會說出很難聽的話來……”

“樵樵!”孟太太說,“如果你合不得她,你就跟她一起走吧!反正你媽一生是孤獨命,你的幸福比我的幸福更重要,你走吧!我還可以熬過去,我還能養活我自己……”

“媽!”孟樵大叫,放開了宛露,他撲向他的母親,“你怎麽能說這種話?你以為我是怎樣的人?你以為我有了女朋友就不要母親了嗎?你……”

宛露看了他們母子一眼,一語不發地,她轉身就沖出那間屋子。到了街上,寒風撲面而來,她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水。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她直馳回家,心裏只有一個瘋狂的呼喚之聲:媽媽!媽媽!從沒有一個時刻,她像現在這樣強烈地需要母親!她要滾倒在母親懷裏,她要向母親訴說,她要講盡自己所受的侮辱與委屈,她要問母親一句:在這世界上,什麽是親情?什麽是愛情?什麽是真理?什麽是“是”?什麽是“非”?什麽是母愛?什麽是孝順?……

車子到了巷子口,她付了錢,跳下車子,直奔向家門。才到門口,她還來不及按門鈴,就聽到門內有一陣說話的聲音,是母親!本能地,她住了手,母親的聲音裏有焦灼,有祈求,她顯然是送客送到門口。為什麽母親的聲音如此淒苦而無奈?她並不想偷聽,但是,那聲音卻毫無保留地鉆進了她的耳鼓:

“許太太!求求你別這麽做!宛露生活得又幸福又快樂,你何忍破壞她整個的世界?她無法接受這件事情的,她是我的女兒,我了解她……”

“段太太!”是那個許伯母,那個神經兮兮的許伯母!她在嘶聲地叫喚著,“你別糊塗掉,她是我的女兒呀!我親生的女兒呀!”

“可是,我已經養育了她二十多年!早知你今天要收回,你當初為什麽要遺棄她?”

“我有什麽辦法?那時候我只是個小舞女,我養活不了她呀!她那沒良心的爸爸又一走了之,我沒辦法呀!可是,我現在有錢了,我嫁了個闊老公,我可以給她很舒服的生活,給她房子,給她珠寶……”

宛露的腦子裏一陣轟然亂響,身子就不知不覺地倒在那門鈴上,門鈴急促地響了起來,門開了。門裏,是滿面驚恐的段太太和段立森,另外,還有那個淚眼婆娑的“許伯母”,門外,卻是面如白紙、身子搖搖欲墜的宛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