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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蒼白嗎?”她迷蒙地問。

“或者,你該搽一點胭脂。”

“哦,不。”她心慌意亂地,“孟伯母是很守舊的人,她並不喜歡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也不喜歡女孩子隨隨便便?”

“是的。孟樵說,她喜歡女孩子莊重文雅。”

段太太默然片刻。

“宛露,”她擔心地搖搖頭,“你會生活在兩代的夾縫裏。你從不是個莊重文雅的典型,你的優點就是灑脫不羈,你怎可能擺脫你原有的個性,去做另一個人?宛露,如果你是如此認真了,如此一往情深了,我覺得,我需要去找你那位孟伯母談談。”

“媽!”宛露驚悸地,“別太操之過急,好嗎?”她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披上一件金線與黑紗織成的披肩,這披肩是顧伯母送的。開始往門外走。“媽,我看來端莊文雅嗎?”

“你看來嬌小怯弱。”段太太坦白地說,“你像只受驚的小鳥,我從沒看過你這副樣子。”

“哦。”她虛弱地笑笑,“你是天下最會寵人的母親,你愛女心切,一天到晚就怕我會受委屈。”她回過身來,緊擁了母親一下,“媽媽,”她低語,“祝福我吧!我覺得,今晚我很需要一些祝福!”

她翻轉身子,翩翩然地飄下樓去了。段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覺得雙腿發軟,她不由自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感到整個人都虛飄而無力。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模模糊糊地,聽到大門開闔的聲音,聽到孟樵在和段立森道別的聲音。然後,有人走上樓梯,她回過頭去,段立森正拾級而上,看到了她,段立森走了進來。

“怎樣?”她微蹙著眉毛問,“這孩子行嗎?”

“孟樵嗎?”段立森誠摯地說,“他是個非常優秀、非常傑出的孩子。”

段太太松了口氣。

“比友嵐呢?”她仍然問了一句。

“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典型,友嵐比孟樵穩重,而孟樵卻比友嵐豪放。至於深度和才氣的問題,沒有長時間的接觸,是很難下定論的。”他把手壓在段太太肩上,“慧中,你少為這孩子操點心吧!”

“我能嗎?”段太太望著丈夫,“她是我的女兒,不是嗎?”

段立森凝視著太太,段太太眼中那份淒苦、擔憂與心痛,使他完全呆住了。

室外,天氣是涼意深深的。

宛露終於跟著孟樵,再度來到了孟家。

站在那大門口,宛露已不勝瑟縮,屋裏,鋼琴的聲音仍然叮叮咚咚地流瀉著,宛露聽著那琴聲,忽然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就下意識地把披肩拉緊了一些。孟樵沒有忽略她的震顫,他一面開門,一面問:

“你怎麽了?冷嗎?”

“不。”她低語,“你媽彈的琴。”

“她彈的琴怎麽了?”

“她在彈徐志摩的那支《偶然》!”

“怎麽呢?”他不解地。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她輕聲地念著,“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他停止了開門,緊盯著她。

“你也迷信嗎?”他問。

“不是!”她擡頭看了看天空,這是秋天的夜,天氣很好,幾點寒星,在遙遠的天邊,疏疏落落地散布著,“我在想,”她喃喃地說,“我常自比為一片雲,希望不要是一片烏雲才好!”

他攬住了她的肩,在她肩上緊握了一下。

“別這樣泄氣,成不成?”他深深地凝視她的眼睛,聲音壓低了,“我知道,我在勉強你做一件你非常不情願的事情,我很抱歉,宛露。”

“只要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做就好了。”她悶聲說。

“我知道,”他緊握著她的手,“我完全知道。”

門開了,他們走了進去。這種四樓公寓,樓下都有個附屬的院子,他們穿過院子,往客廳走,孟太太顯然聽到了他們進門的聲音,但她並沒有停止彈琴。走進了客廳,宛露拘束地、緊張地、被動地站在屋子中間,呆望著孟太太的背影,孟太太似乎正全神貫注在她的鋼琴上,她的手指熟練地滑過了琴鍵,帶出了一連串柔美的音符。一直等到一曲既終,彈完了最後一個音階,她停止了,慢慢地闔上了琴蓋,慢慢地回轉身子,慢慢地擡起頭來。

“哦,宛露,”她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我以為,你不再來我家了。”她的眼光,很快地在她周身逡巡。

“伯母,”宛露低哼著,不自禁地低垂了睫毛,她的聲音卑屈而低微,“我特地來向您道歉。”

“道歉?”孟太太微笑著,不解似的說,“有什麽事需要道歉呢?”

“因為我上次很沒風度,”宛露竭力想維持自己聲音的平靜,但是卻已不自覺地帶著震顫和淚音,“我不告而別了,我惹您生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