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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震動了一下,眼光仍然望著窗外,卻並不抽回自己的手。

車子到了森林公園,他們下了車。這是早上,山上真的很冷,何況已經是秋天了。風吹在身上,帶著砭骨的涼意,那些高大的松樹,直入雲中,四周冷清清的,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天空是陰沉沉的,厚而密的雲層,堆積在松樹的頂端,連天空的顏色,都被遮住了。

孟樵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宛露的肩上,宛露瑟縮地把衣服拉緊了一下,望了了望他。

“你不冷嗎?”她問。

“你在乎我冷不冷嗎?”他反問。

宛露凝視著他,長長的睫毛在微微地顫動,只一會兒,那大大的眼睛裏,就逐漸被淚水所充滿了。孟樵一驚,頓時把她拉進了懷裏。

“不許哭!”他啞聲說,“我受不了你哭!”他在她身邊低語,“我們怎麽了,宛露?我愛你愛得發瘋,在這樣的愛情底下,難道還會有陰影嗎?我們怎麽了?宛露,是什麽事不對勁了?”

“你母親!”她坦率地說。

他推開了她的身子,正視著她的眼睛。

“我母親是個嚴母,也是個慈母,”他一字一字地說,“她絕對無意於傷害你,如果她傷害了,也是無心的,你要懂事,你要長大,宛露。你看在我分上,看在我們的愛情上,你別再鬧別扭了。好不好,宛露?我母親從不是個挑剔的女人,她心地善良而熱心,只要你不亂發脾氣,她會愛你的,宛露。”

宛露緊緊地望著他,仔細地聽著他,她眼底有一抹倔犟的固執。

“你聽我說,”她的語氣出奇地冷靜,“我確實比較幼稚,也確實不太成熟,但是,我對於自己是不是被愛是很敏感的。舉例說,那位莫名其妙的許伯母,不管她對我的動機是什麽,她卻由衷地喜愛我。顧伯母,也就是顧友嵐的母親,她也喜歡我。我自己的媽,那不用說,她當然喜歡我。可是,孟樵,你的母親,她一點也不喜歡我,非但不喜歡,她甚至恨我。”

“胡扯!”孟樵煩躁地搖頭,“你是被寵壞了。你所遇到的什麽許伯母、顧伯母,都是那種誇張感情的人,我媽比較深沉,比較含蓄,你就誤解她了。何況,不是我說你,到底我媽做錯了什麽,你居然會拂袖而去?”

宛露張大了眼睛,她說不出孟太太到底做錯了什麽,說不出她當時那種被屈侮、被奚落、被冷淡的感覺。她無法向孟樵解釋,完全無法解釋。於是,她只是睜大了眼睛,怔怔地望著孟樵。

“你看!”孟樵勝利地說,“你也說不出來,是不是?你只是一時發了孩子脾氣,對不對?我媽並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對不對?”

宛露頹然地垂下了眼瞼,從地上拾起了一把松針,她無意識地玩弄著那把松針,輕聲地說:

“以前,我家養了一只母貓,它生了一窩小貓,那些小貓好可愛好可愛,有天,我想去撫摸那些小貓,你知道,”她擡眼看看他,“我並沒有惡意,我只是愛那些小貓。可是,我的手剛碰到那小貓身上,那只母貓就對我豎起毛來,伸出爪子,狠狠地在我手背上抓了一把,我手上的血痕,治了一個月才治好。”

孟樵凝視著她。

“你告訴我這個故事,是什麽意思?”他問。

“你的母親,”她低聲說,“就使我想起那只母貓。她或者對我並沒有惡意,但是,有一天,我很可能會被她抓傷。”

“咳!”他又好氣又好笑,“你的幻想力未免太豐富了。我告訴你,宛露!”他抓住她的手臂,望進她眼睛深處去,“你誤會了我母親!對於你的拂袖而去,我媽很傷心,她根本想不透怎麽得罪了你。”

宛露的眼睛又睜大了。

“她知道的,孟樵,她完全知道的!”

“她不知道!”孟樵大聲地、堅定地說,“可是,她是寬大而善良的,她會原諒你!”

“她會原諒我?”宛露的眉毛挑得好高好高,聲音不由自主就尖銳了起來,“算了吧!我並不稀罕她原諒不原諒!受傷害的不是她,而是我,你懂嗎?孟樵!你少糊塗!我不用她原諒,也不要她原諒,她沒什麽了不起……”

果然,她的反應完全在母親預料之中!孟樵不能不佩服母親的判斷力,也由於這份佩服,他對宛露生出一份強烈的反感。

“宛露!”他惱怒地大叫。

宛露愕然地住了口。

“不許侮辱我母親,你聽到了嗎?”他鐵青著臉說,“她守寡二十幾年,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在今天這個時代裏,這種母親幾乎是找不到的,你懂嗎?她辛苦了這大半輩子,並不是等我的女朋友來給她氣受的,你懂嗎?而且,無論如何,今天我們是晚輩,對父母該有起碼的尊敬,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