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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撞車了嗎?”人群紛紛從街邊的小店裏擁了過來,司機伸出頭來又叫又罵,孩子們跳著腳嬉笑,再也沒有遇到過比這一刹那間更混亂、更狼狽、更滑稽的局面。宛露的眼睛瞪得骨溜滾圓,心裏卻忍不住想笑。她彎腰去看那男人,腰還沒彎下去,嘴邊的笑就再也按捺不住,終於在唇邊綻開了。她邊笑邊說:

“你今天應該買愛國獎券,一定中獎!”

那年輕人從地上一躍而起,眼睛是惱怒的,兩道濃眉在眉心虬結著,他惡狠狠地盯著宛露,氣呼呼地說:

“謝謝你提醒我,中了獎是不是該分你一半呢?”

聽語氣不大妙,看他那神態就更不大妙,怎麽這樣兇呀!那眼睛炯炯然地冒著火,那臉色硬邦邦地板著,那豎起的濃眉,和那寬寬的額,這男人有些面熟呢!一時間,她有點惶惑,而周圍的汽車喇叭和人聲已喧騰成了一片。她聳聳肩,今天心情太好,今天不能和人吵架。她蹲下身子,去撿拾地上的書本。沒料到,那男人居然也很有風度地俯下身子幫她拾。她擡頭凝望他,兩人眼光一接觸,她就又“撲哧”一聲笑了:

“別生氣,”她說,“你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就是為這種事而發明的成語。”

“是嗎?”他問,抱起書本,他們退到了人行道上,周圍的人群散開了,計程車也開走了,他盯著她,“我可沒想到,發明那成語的時候,已經有皮球了。”他繼續盯著她,然後,他的臉再也繃不住,嘴唇一咧,他就也忍不住地大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說,“你知道嗎?你引用的成語完全不恰當。”

“怎麽?”

“既然你叫我去買愛國獎券,當然你認為我是運氣太好,才會挨這一球的,那麽,說什麽天有不測風雲呢!”

“因為……因為……”她笑著,一面往前走,一面用腳踢著地上的碎石子。她覺得很好笑,整個事件都好笑,連這陽光和天氣都好笑。她想著天上的雲,想著自己是一片雲,想著,想著,就又要笑。“因為……”她嘰咕著,“你不會懂的。我說你也不懂。”

他驚奇地望著她,臉上有種奇異的、困惑的、感動的表情,他那炯炯發光的眼珠變得很柔和了,柔和而含著笑意。他說:

“你一直是這麽愛笑的嗎?”

“愛笑有什麽不好?”

“我沒說不好呀!”他揚起了眉毛。

她看了他一眼。

“你一直是這麽兇巴巴的嗎?”她反問。

“我兇了嗎?”他驚愕地。

“剛才你躺在地上的時候,兇得像個惡鬼,如果不是為了維持我的風度,我會踢你幾腳。”

“嗬!”他叫,又好氣又好笑,“看樣子,你還‘腳下留情’了呢!”

她又笑了。他們停在下一個巷子口。

“把書給我!”她說,“我要轉彎了。”

他緊緊地凝視她,望了望手裏的書本。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她仰頭看看天,俏皮地一笑。

“我叫一片雲。”

“一片雲?”他怔了怔,靠在巷口的磚墻上,深思地、研判地打量著她。從她那被風吹亂的頭發,到她那松著領口的襯衫,和她那條洗白了的牛仔褲。“是天有不測風雲的雲嗎?”

“可能是。”

“那麽,”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叫一陣風。天有不測風雲的風。”

她愕然片刻,想起他忽然從巷口冒出來,還真像一陣風呢!她又想笑了。

“所以,”他仍然一本正經地說,“對我們而言,這兩句成語應該改一改,是不是?”

“改一改?”她不解地,“怎麽改?”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偶然相遇。”他說,把手裏的書往她懷中一放,“好了,再見!段宛露!”

段宛露!她大驚失色,站住了。

“你怎麽知道我是段宛露?”她問。

“或者,我有點未蔔先知的本領。”他學她的樣子聳聳肩,滿不在乎的,“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本能,只要我把人從上到下看一遍,我就會知道她的名字!”

“你胡扯!”她說,忽然有陣微微的不安,掠過了她的心中,與這不安同時而來的,還有一份不滿,這男孩,或者他早就在注意她了,或者這“巧合”並不太“巧”!否則,他怎能知道她的名字!“天有不測風雲,人有偶然相遇!”他多麽輕浮!他在吃她豆腐!這樣一想,她就傲岸地一甩頭,抱著自己的書本,頭也不回地往自己家門口跑去。她家在巷子裏的第三家,是一排兩層磚造房子中的一棟,也是×大分配給父親的宿合。她按了門鈴,忍不住又悄然對巷口看看,那年輕人仍然站在那兒,高大,挺拔。她忽然發現為什麽覺得他眼熟的原因了,他長得像電影《女人四十一枝花》中的男主角!有那股帥勁,也有那股魯莽,還有那股傲氣!她心裏有點兒混亂,就在神思不定的當兒,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