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頁)

“這是怎麽了?”皚皚望著我問。

“我想,”我疲倦地說,“你最好打個電話給羅教授,讓他馬上回來,你母親又發病了,她幾乎掐死了我。”

說完這句簡單的話,我不想再管羅太太的事了,對於我,這簡直是一次可怕的經驗!牽著嘉嘉的手,我退出了羅教授的書房,心中發誓再也不走進這間房子。帶著嘉嘉,懷著一份對嘉嘉的感情,我頭一次走進了嘉嘉的房間(她住在一排下房中的一間),那是個陰暗狹窄的房子,玻璃窗破了一扇,冷風從破口處無拘無束地竄了進來。整個房子冷得像個冰窖,迎著風,我連打了兩個寒噤。走到她的床邊,我摸了摸棉被和塾被,單薄得可憐,我望著嘉嘉,皺攏了眉頭,搖搖頭說:

“嘉嘉,你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嗎?”

嘉嘉對著我傻笑。

一陣沖動之下,我跑到我的屋裏,把我床上的棉被抽了一條,又拿了條毛毯和一個比較舒服的枕頭,走回嘉嘉的房間,把棉被和毛毯給她鋪好,枕頭也放好。一回頭,我看到她瞪著眼睛,吃驚地望著我,傻傻地問:

“小姐,你做什麽?”

我高興她能問出一句有條理的話來,拍了拍床,我微笑地說:

“嘉嘉,如果我的分析不錯,你應該也是個被收容者,我們有相同的地位,以後,讓我們分享我們所有的。”我明知道,這幾句話不是她所能了解的,再拍了拍床,我簡單地說:“給你的,嘉嘉。”

嘉嘉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摸摸枕頭,又摸摸棉被,再摸摸毛毯。都摸過了,她又去摸枕頭,再摸棉被,然後,她就癡癡地傻笑,一直坐在那兒笑。我悄悄地退了出去,當我走開的時候,我聽到她在唱歌了,又是那支老歌:《花非花》!她唱得那樣婉轉動聽,我知道她的內心也在歡唱著!給別人快樂也是自己的快樂,我跨上樓梯,向我的房間走去,羅太太使我受的驚嚇幾乎已被嘉嘉的歌聲所帶走了。

回到房屋裏,我關上房門,撥了撥爐火,添上兩塊炭,在藤椅子裏坐下,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想想看!我差一點被羅太太掐死,不禁又心驚肉跳了一陣。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冷冰冰的半杯殘茶,這才想起原來是下樓灌水的,結果開水也沒灌,還幾乎送命!回想起來,一定羅太太先就在書房裏,聽到了我的聲音,她就藏在櫥與櫥之間的黑暗的空隙中了,而等到我翻出了照片,她才突然現身。但是,她在書房中做什麽?她又為什麽要藏起來?還是她走進書房的時候就已經在發病中?整個的行為都是一種病態?

我搖搖頭,反正,都是解不透的謎!拿著火鉗,我無意識地撥著爐火,手仍然有些微顫。當我彎下腰去的時候,一樣東西從我毛衣外套的寬口袋中跌了出來,落在火盆的炭灰上,我拾了起來,是一張陳舊的照片,顯然這是那散落的許多照片中的一張,鬼使神差地落進了我的衣袋裏。帶著幾分好奇,我打量著這張照片,是張毫不出奇的嬰兒照。一個大約半歲大的女孩,坐在一張圈圈椅裏。翻到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小字,寫著:

攝於皚皚六個月大。卅三、一。

是皚皚!我再翻過照片的正面,注視著那個小女孩,照片已經很舊了,孩子的面孔並不太清楚,但,那是個碩壯的小東西!沒想到今天弱不禁風的皚皚,在嬰兒時代卻是個肥肥胖胖的娃娃!當然啦,十八年間,一個小嬰兒長成個楚楚動人的少女,你再要去找她們的相似處是不可能的!例如,這照片裏的女孩子有個短短的小鼻子,鼻梁處打著皺,胖胖的短下巴,靈活的眼睛,一股滑稽相!如果沒有背後的注解,我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是皚皚!不過,說真的,我倒蠻喜歡這照片裏的小娃娃,遠勝過今日的皚皚!嬰兒總給人一種親切感,而皚皚,卻過於冷漠了!

把照片拋在桌上,我對它已失去了興趣。在爐邊默默地坐了片刻,我聽到羅教授回家的聲音,羅太太顯然已在我為嘉嘉忙碌時就回進了她的房裏。我聽到羅教授沉重的腳步聲奔過走廊,急匆匆地跑進羅太太的屋裏。過了大約十分鐘,羅教授的腳步又穿過走廊,走下了樓梯。我沉坐在我的椅子裏,正在默想著要不要把今天的遇險原原本本地告訴羅教授,還沒有等我想出結論,羅教授已奔上了樓梯,沉重而狂暴的腳步一下子停在我的門前。接著,我的房門被“撞”開了,羅教授“沖”了進來,狂怒而閃爍的眸子在須發中射著光,那顆大頭顱一直逼到我的眼前,從喉嚨裏,他迸發出一聲可怖的怒吼:

“憶湄!”

我嚇了一大跳,火鉗從手中落到地下。許久以來,他沒有這樣兇地對待我了。錯愕地擡起頭來,我愣愣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