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頁)

“這這這這——算什麽鬼花樣?”

同時,一直采取旁觀態度的皓皓爆發了一場可驚的大笑。我就在他們父子二人一個的詛咒聲中,一個的大笑聲裏,手舞足蹈地橫沖直撞。我再也顧不得羅教授的觀感,只能用全力去維持身體的平衡,因為,我實在不願再表演一幕摔跤。但,就在我驚險萬狀的“沖刺”中,有人推開飯廳的玻璃門,走下了台階,我眼花繚亂,大叫著說:

“當心,我——來了!”

說完,就“砰”然一聲,撞進了那人的懷裏,那人出於本能,一把捉住了我,我定睛細看,是徐中枬!他正痛得蹙眉咧嘴,用一只手揉著肩膀,呻吟著說:

“天哪!憶湄,你是火箭炮嗎?”

我趁勢在台階上坐了下去,第一件事,是把那害人的鞋子解了下來。皓皓向我走過來了,他已經收住了笑,可是,難以控制的笑意仍舊布滿在他的臉上。俯下頭,他審視著我,那可惡的嘲謔的眼神!我怒氣沖沖地把一雙溜冰鞋對他砸過去,憤憤地說:

“你很開心吧?羅先生?我想,你對於捉弄我很感興趣,是不是?嗯?”

他繼續注視我,笑意逐漸從他臉上消失了。那對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我,閃爍著一種特殊的光芒。彎下腰,他收拾起地下的溜冰鞋,對我安安靜靜地說:

“憶湄,你已經抓住溜冰的訣竅了,你今天短短幾分鐘裏所學會的,比別人學了很久的都強了。”他深深地凝視我,頓了頓,又說,“聰明點,憶湄,別狗咬呂洞賓!”說完,他跨上了台階,準備離去。我呆呆地坐在那兒,泥汙的手埋在我泥汙的裙子裏,眼睛瞪著前方,莫名其妙地發起愣來。

“皓皓!站住!”

猛然間,一聲大吼使我一震,我擡起眼睛,羅教授正氣勢洶洶地大踏步地跨了過來。

“幹什麽?爸爸?”皓皓從台階頂端回過頭來,用一副挑戰的神情望著他的父親,“我又拔了您的虎須嗎?”

“我向你警告,皓皓!”羅教授吼著說,“你在外面胡鬧我不管,你在家裏——給我放安分點兒!”

“我怎麽不安分了?爸爸?”皓皓問,那對酷似他父親的眼睛是任性而不馴的。“你不願我教憶湄溜冰嗎?”他望了我一眼,眼睛裏又恢復了他慣常的嘲謔的味兒,我不知他是在嘲謔我,還是嘲謔他的父親。一個微笑飄過他的嘴邊,他慢條斯理地說,“不過,爸爸,我高興你終於發現了一個你所欣賞的女孩子了!”

說完,他不再回顧,就推開玻璃門走進了飯廳。這兒羅教授像座噴了一半的火山,兀自站在那兒“冒煙”,鼻子裏不住地出著氣,喉嚨裏也不停地嘰哩咕嚕地咒罵。好半天,他忽然發現了坐在台階上的我,那未噴完的一半火就全對我噴了過來,他指著我的鼻子,暴跳著說:

“好!憶湄!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愕然地瞪著他,天知道!我才不懂他是什麽意思呢?他不等我答復,又叫著說:

“我告訴你,憶湄,除了書本,你不許對任何東西有興趣!你住在我家裏,就要聽我安排!否則……”

他的話沒講完,就咽了回去,在喉嚨裏化為一聲模糊的咒語,然後,他又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怒氣未息地走進他的書房裏去了。

我坐在台階上,胳膊支在膝上,雙手托著下巴,怔怔地凝視著暮色漸濃的花園。有人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側過頭去,是徐中枬,他正和我一樣坐在台階上。

“好了,”他說,“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攤了攤手。

“就像你所看到的。”

他注視我,微笑了起來。

“憶湄,你猜你像什麽?”

“像什麽?”

“馬戲班裏的小醜!”

“噢!”我輕呼了一聲,看看自己泥濘的手,相信這手上的汙泥塗到臉上去的一定不少,從台階上跳了起來,提著濕漉漉的裙子,我說:“我要趕快去刷洗一番!”走上了兩級台階,我又站住了,回頭說:“中枬,你認為大學是不是必須應該念的?”

“怎麽?”

“我——”我咬咬嘴唇,“我不想考大學了。”

“為什麽?”他盯著我。

“我想離開這兒。”我輕輕地說。

中枬走上來,站在我面前,把他的手壓在我的肩膀上,平靜地說:

“你應該考上大學!憶湄。你窮苦、孤獨、無依,所以,能力和學識對於你比什麽都重要,人生是很現實的,你懂嗎?憶湄?”

我望著他,慢慢地點了點頭。我懂了,懂的比他告訴我的還要多。是的,我窮苦、孤獨、無依,所以我更要充實自己,更要在這蕓蕓眾生中謀一席之地!我回轉頭,緩緩地走進室內,跨上樓梯,沉思地向我自己的房間走去。推開房門,我愣住了,羅太太正站在我的房內,仰視著墻上那張我和媽媽爸爸同攝的全家福。她的頭發整齊地梳著髻,一件白色長裙飄然地披掛在她瘦骨支離的身子上,微仰的頭和定定的眼神,有棱角的尖下巴和秀氣的頸項……整個的人和姿態,都像一座蠟像館陳列的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