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頁)

他的話引起我的興趣,用手抱住膝,我望著花棚上的紫藤花沉思。他向後仰,把手臂搭在我身後的椅背上,又說:

“人有兩個大負擔:知識,和感情。”

我蹙盾,凝思片刻。“不過,”我說,“許多人把‘負擔’這兩個字指物質方面,你所說的知識和感情是指那些生活水準已經很高的人,有些人僅僅為了溫飽,就夠煩惱了。衣食住行會成為比知識和感情更重的負擔。”

“你錯了,憶湄。”他搖頭。“溫飽是一件很容易滿足的事情。最初的人類,茹毛飲血,一樣滿足了溫飽的問題,幾片樹葉,一張皮裘,可以解決衣的問題,幾枚果實,一些生肉,就可填飽肚子。至於現在的洋房汽車,華麗的服飾,山珍海味,挖空心思的烹調,都是知識和思想的產物。假若沒有知識和思想,我們也還停留在茹毛飲血的階段。”

“那又有什麽好呢?”我說。

“又有什麽不好呢?”他說,“人人都如此,你會覺得你的生活是理所當然。你只要能獵到野獸,填飽肚子,就別無所求,生活不是單純得多,煩惱也少得多了嗎?最起碼,你不必為了考不上大學而擔心!也不必為了做不出一道三角證明題而傷心大半天了!”

我笑了起來,把話題從茹毛飲血的時代,一下子拉回到現實,這真是奇妙的!三天前,我曾為了證不出一道三角題目而眼淚汪汪,現在竟成了他取笑的對象!我獗噘嘴,笑著說:

“你在笑我了!”

他也笑了。忽然看了看表,大發現地說:

“怎麽搞的?已經快八點了。我們應該面對現實,上課去!你還沒有吃早餐嗎?那麽?快點吃!然後回到課本裏去,今天,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第一節就應該補習你最頭痛的三角!”

“哦,”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談得真開心,比上課有意思多了。”我望著他蹙蹙眉頭,“你知道嗎?中枬,我想你是個心腸很硬的人!”

“為什麽?”

“你看,在這樣愉快的氣氛中,你會要把我關進書本裏去!你過分理智,所以,我想你一定是個不重感情的人!”

“是嗎?”他微笑著,眼睛亮晶晶的。“關於這一點,你最好晚一點再下結論——等我們認識得更深一些的時候。”

我收集了椅子上的黃花,準備離去。

“你吃過早飯了?”我問,“不一起走嗎?”

“我給你十五分鐘吃早餐。”他說,“我還可以在這兒看十五分鐘的書。”他把膝上的《普通心理學》翻開了。

我拿著花向樹林口走去,走了一半,我回頭說:

“你知道嗎?我現在真希望是個上古時代的人!”

他盯著我。

“可是,我們不是!對不對?”他說,“生活在現在這個時代中,隨時隨刻,你要和別人競爭。所以,憶湄,做個強者!不要做弱者!”

我心中評然而動,望著他,那是張誠懇的期盼的臉,一個“朋友”的臉,一位“良師”的臉!我點頭,心中有些熱烘烘的。

“你放心,”我低低地說,“我會考上大學!”

拿著花,我走上了樓,回到我的屋裏。把書櫃頂上的花瓶拿下來,取出了裏面的玫瑰花,換上那束不知名的黃色小花。當然,這黃花沒有玫瑰艷麗,但它上面有著嘉嘉對我的友誼。倚著書桌,我坐了下來,用雙手托住下巴,我陷進一陣神思恍惚之中。

十五分鐘如飛而逝,徐中枬推開門走了進來。

“你吃了早餐嗎?”他問,坐在我對面,拿出了三角課本,準備講書。

“是——的。”我輕聲說,“吃得很飽——很飽。”我對他微笑,懶洋洋地翻開了書本。

一個下午,我走進了皚皚的房間。

皚皚正站在窗口,支著畫架,在畫一張油畫。由於房門敞開著,而她正好擡起頭來看到我從門口走過,她和我點了點頭。我呢,在遷入羅宅的一個多月中,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找機會和皚皚接近,我太渴望和她傲朋友,她的美麗和沉靜使我“傾倒”。所以,我毫不考慮地走了進去。

皚皚的房間和我的布置差不多完全一樣,但卻比我的房間雅致得多,淺藍色的窗簾,淺藍色的燈罩,淺藍色的床單,桌上還有瓶放射著淡淡的清香的藍色花束。她垂著一肩黑發,穿著件鵝黃色的薄紗裙子,站在落地玻璃窗之前,那樣的飄逸如仙。我站到她身邊去,望著她所畫的那張畫。

那是張以灰褐及紅色為主的風景畫,畫面是一片平原,平原上矗立著幾點石峰,石峰間銜著一輪落日。這畫面太熟悉了!我怔了怔,皚皚安安靜靜地說:

“這是偷你屋裏那張畫的布局,我喜歡這畫面的氣氛,蒼涼而雄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