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5頁)

我想著那脆弱而冷漠的女人,和她那次突發的病症,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低頭望著腳下的碎石子路,沉思著沒有說話。地上,我和他的影子並排向前移動,瘦瘦長長的。我們正穿過曲徑,繞向前面院子裏去。

“羅家的人都有些怪,你覺得嗎?”他突然問。

“噢,”我擡起頭來,羅家的人都有些怪?確實。但,這話竟由羅家的一分子問出來,好像有些奇妙。“怎麽呢?”我泛泛地反問。

“你看,我父親有他的怪脾氣,你決無法認為他是十分平常的人,是嗎?我母親,曾經有一個醫生說她是神經病,該送醫院。皚皚,是個用冰雕塑出來的美人,美則美矣,毫無暖氣!至於我呢?正和皚皚相反,似乎太過於熱情了,而且,我很樂意把我的感情廣施天下,我的女朋友從女學生到酒家女應有盡有,我都一視同仁……你可別認為我是色情狂,我愛她們,也尊重她們!許多人說我用情不專,其實,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女孩子好像是一朵花——你愛花嗎?”

“當然。”

“可是,花有許多種類。玫瑰、薔薇、康乃馨、百合、蘭花、海棠、蒲公英……數不勝數,每一種花都有它特殊的可愛處?對嗎?”

“不錯。”我點頭。

“所以,我每一種花都愛,女人也和花一樣,每個女孩子都有她特殊的美處,所以,我也都愛!”

多麽奇妙的理論!乍聽起來好像還蠻有道理。仔細想想又有點似是而非,只是,一時間想不出理由來駁他。我望著他,他那對漂亮的眼睛也正在凝視著我,嘴邊依然掛著那抹笑意。我不贊同他的理論,卻很欣賞他那份坦率和灑脫,那微笑和眼神也有其動人之處。笑了笑,我說:

“怪理論!真的,你們羅家的人都有幾分怪。”

“有一次,中枬和我談話,”他笑著說,“他說我們羅家人人都有些神經病,可以稱作‘神經之家’!事後,我分析了一下,羅家的人確實都有些神經。可是,這世界上的人又有幾個沒有神經病?你想想看,每個人的個性都不同,生活習慣也都不同,是不是每人都會有他‘怪’的地方?所謂‘怪’,不同於一般性就叫‘怪’,是不是?”

“嗯。”我表同意。

“那麽,任何人都會有他不同於一般性的地方,也就是說,任何人都有他怪的地方。例如你,你常在不該發笑的時候發笑,常會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哦,”我笑了,臉有些發熱,“我有我的道理!”

“每個人都有他自認為合理的‘道理’,就像我的‘博愛’論,可是,在別人眼光裏看起來就是‘怪’,就是‘神經’,就是‘沒道理’!這樣分析起來,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神經病,只是神經的地方,方式不同而已,所以,我常說——”他頓了頓。

“說什麽?”我問。

他笑笑,慢吞吞地念:

“神經人人皆有,巧妙各自不同!”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神經人人皆有,巧妙各自不同!”這算什麽話?但是,再分析一下,這話還真的頗有道理。我奇怪他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妙論,那活潑幽默的個性和暴躁易怒的羅教授有多大的不同!這父子二人實在是奇異的。

我們已經繞進前面院子裏了,前面的花園和後面的比起來就小得太多了。我們一邊走著,一邊熱心地談著話,他是個容易接近的人,“陌生感”已經迅速地從我心頭消除,我感到他仿佛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就在這時,從大門邊傳來一陣羅教授的咆哮怒罵聲,羅皓皓側耳聽了一下,就皺著眉說:

“好了,我父親又在趕我的朋友了,他是個天下最不慈祥和友善的人!他生平最感興趣的一件事,就是把我的朋友關在門外!”

說著,他對大門口直竄了過去,我也緊跟著他向大門口走,走到門邊,剛好趕上羅教授把門砰然一聲闔上,和他的雷霆一般的大吼:

“滾!我們這兒沒有羅皓皓這個人!”

羅皓皓沖了過去,嚷著說:

“爸爸!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羅教授把他滿是胡子的臉湊到他兒子的鼻子前面,“就是這個意思!你在外面亂交朋友我管不到你,可是你別想把你這些狐朋狗黨帶到家裏來!”

“你怎麽知道我的朋友是狐朋狗黨?”羅皓皓的聲音提得和他父親同樣地高,“你自己不愛朋友就不許別人交朋友!一個家庭像一座大墳墓!”

“你不滿意,盡可以走!”羅教授嚷,“晚上九十點鐘還在外面閑蕩,這種年輕人會是好東西?女孩子打扮得妖裏妖氣,半夜三更找上男朋友的門,簡直不要臉!”

“白天找我的人,你也是照樣趕呀!”羅皓皓說,“你希望我怎麽樣?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愛人,一輩子不結婚,做個老怪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