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頁)

“是誰在樹林裏?”

沒有答復,那點火光依舊一明一滅。我的不安加深了,與不安同時而來的,是模模糊糊的一層恐怖感。提高了聲響,我再問:

“有誰在樹林裏面?”

仍然是一片沉寂。

我再仁立了幾分鐘,那點火光突然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線,墜落在草地上,顯然抽煙的人已拋掉了煙蒂。我凝視著那躺在草地上的一點微光,只一會兒,就被草上的露水所撲滅了。林子內剩下一片幽暗,和繁星一般穿過樹隙的幾點月光。掉轉頭,我想我最好是回到我的房裏去,夜的世界裏永遠會包含著一些不可解的神秘,對這個家庭而言,我至今也還是個一無所知的陌生者。追究謎底往往比不追究更可怕。我開始舉步,向來時的路走去。

我只走了十幾步,就聽到身後另一個踏在碎石子路上的腳步聲。我停住,那腳步也停了,我再走,那腳步又響了。我手臂上的汗毛全豎立了起來,手心中微微地沁著冷汗,背脊發冷。略一遲疑,我斷定這人是在跟著我,而且從我在林外散步起,他就在窺探著我,為什麽?他是誰?存心何在?許多問題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但,最具體的是媽媽生前常向我說的一句話:“面對現實!”於是我倏然地回過頭去。

那是一個男人,月光下,他的身形面目都清晰可辨,那是張年輕而漂亮的臉,烏黑的眼珠在夜色中閃著光。當我回頭面對他的那一刹那,他仰了仰頭,縱聲大笑了起來,眼睛愉快而揶揄地看著我,帶著股得意和調皮的神情。我驚魂初定,用手撫著胸口,我相信我的臉色一定不太好看,我盯著他,有些憤怒地說:

“是你?羅先生?為什麽要這樣裝神弄鬼地嚇唬人?”

他向我走了過來,咧著嘴對我微笑。

“你最好叫我皓皓,我不習慣被稱作先生。”他說,“希望我沒有驚嚇了你。”

“假如符合了你的‘希望’,你大概就該‘失望’了,”我說,仍然怒氣未消,“我想你是有意要‘驚嚇’我的!”

“你——生氣了嗎?”他斜睨著我說,唇邊的笑意更深了。看他的神情,對我的“生氣”和“驚嚇”似乎都同樣地感到興趣,我想,如果要挫折他,最好是對這個惡作劇裝作滿不在乎。於是,我也微笑了。

“怎麽會呢?”我說,“你僅僅使我有點吃驚而已。”

“我喜歡開玩笑,”他說,“你慢慢會對我習慣的。你很喜歡在月光下散步嗎?”

“不錯。尤其有這麽好的花園。”

他好奇地凝視我。

“你不會覺得這個花園太大?有些陰森森?”

“你這樣覺得的嗎?”我反問。

“我不知道我父親為什麽看中這幢房子,”羅皓皓說,“現在我對這花園已經習慣了,但剛剛遷進來的時候,我真不喜歡它。尤其這個樹林,假若夜裏有一個人躲在裏面,外邊的人一定看不見。它不給人愉快感,而給人種陰冷的、神秘的感覺。我是喜歡一切東西都簡單明朗化,花園,種一些花就好了,要這麽多樹幹什麽呢?有一次,我曾經被嘉嘉嚇了一跳。”

“於是,就給了你靈感來嚇唬我嗎?”我說。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

“你似乎膽量很大,皚皚晚上是不敢在樹林旁邊散步的,除非有人陪她。據說,在我們搬進來以前,這林子裏曾經……噢,不說了,你會害怕!”

“說吧,”我的好奇心引起來了,“我不會害怕!”

“有人說,這林子裏曾經吊死過一個女人。”他望著我,大概想研究我的反應。“而且,傳說每到月明之夜,這女人會重新出現在林子裏,吊在樹上左晃右晃,還會嘆氣呢。”

我的後腦冒上一股涼意,但我不願表現得像個弱者,尤其在他那微帶笑謔的眼光裏。

“難道你見過?或聽到過她嘆氣?”我問。

“沒有!”他仿佛很遺憾,“我的綽號叫‘鬼也嫌’,大概鬼真的討厭我,所以從沒在我眼前出現過。可是,李媽發誓聽到過她的嘆息和呻吟,所以,大家晚上都遠遠地避開這個樹林。”

“鬼也嫌?”我對這縛號發生了興趣。“多奇怪的綽號!”

“因為我太愛搗蛋,從小沒人喜歡我!”他笑著說。

我真想擺脫掉那個關於“女鬼”的話題,雖然我對這位女鬼的傳說也很好奇,可是在這樣樹影憧憧的月夜,和這廣大的深院中談起來,總有些讓人感到毛骨悚然。所以,我熱心地抓住了這個話題:

“你母親一定很喜歡你的,是嗎?”

“我母親?”他深思了一下。“我可不能確定,母親一生中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生病,她時時刻刻都需要別人照料,實在沒辦法再去照顧兒女。如果她喜歡,也只是放在心裏,缺乏行動來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