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5/5頁)

“我早已下了十八層地獄了!”珮青的語氣極不穩定,胸前劇烈地起伏著。“我沒有更深的地獄可以下了!感謝你待我好心,強迫我留在這兒接受侮辱,對你反正是沒有損失的,別人只會說你艷福不淺,會享齊人之福……”

夢軒停住了舞步,汗珠從他的額上冒了出來,他的嘴唇發抖,眼睛直直地瞪著她。

“你是真不了解我還是故意歪曲我?”他問,用力捏緊她的手臂,“我是這樣的嗎?我存心要你受侮辱的嗎?”

“放開我!”心靈的痛楚到了頂點,眼淚沖出了她的眼眶,“你不必在我身上逞強,你一定要引得每個人都注意我嗎?你怕我的侮辱受得還不夠,是不是?”

他把她拖出了舞池,咬牙切齒地說:

“走!我們回去!”緊握著她的手臂,他像拖一件行李般把她拖出了香檳廳,顧不得陶思賢夫婦那勝利和嘲弄的眼光,也顧不得侍者的驚奇和錯愕,他一直把她從樓上押到了樓下,走出大門,找到了汽車,打開車門,他把她摔進了車裏,憤憤地說:“我什麽委屈都忍過了,為了你,我接受了我一生都沒接受過的事情,換得的只是你這樣的批評!你——珮青,”他說不出話來,半天,才猛力地碰上了車門,大聲說,“你沒有良心!”

從另一個門鉆進了駕駛座,他發動了車子。珮青蜷縮在座墊上,用牙齒緊緊地咬住嘴唇。她無法說話,她的心臟痛楚地絞扭著,壓榨著,牽扯得她渾身每個細胞都痛,每根神經都痛。她閉上眼睛,一任車子顛簸飛馳,感到那車輪如同從自己的身上輾過去,周而復始地輾過去,不斷不停地輾過去。

車子猛然刹住了,停在馨園的門口。隨著車子的行駛,夢軒的怒氣越升越高,珮青不該說那種話,他一再地忍受陶思賢,不過是為了保護珮青,她受了侮辱,他比她還心痛,她連這一點都不能體會,反而要故意歪曲他!最近,他一再地忍氣吞聲,所為何來?連這樣基本的了解都沒有,還談什麽愛情!到了馨園,他把她送進房間裏,就話也不說地掉頭而去。看到他大踏步地走出房門,珮青錯愕地問了一句:

“你去哪兒?”

“台北!”他簡單地說,穿過花園,跨出大門,砰然一聲把門關上,立即就發動了車子。

不!不!不!不!不!珮青心中狂喊著,不要這樣走!不要這樣和我生氣地離開!我不是有意說那些!我不是有意要你難過,要你傷心!不,不,不要走!她的手扶著門鈕,額頭痛苦地抵在門上,心中不停地輾轉呼號:夢軒,不要走!夢軒,你不要跟我生氣!夢軒!夢軒!夢軒!夢軒……她的身子往下溜,滑倒在地毯上,昏了過去。

珮青倒地的聲音驚動了老吳媽,飛奔過來,撲在颯青的身上,她驚恐地大喊:

“小姐!小姐!小姐呀!”擡頭四顧,先生呢?夏先生何處去了?小姐!小姐呀!扶著她的頭,她無力移動她,只是不停地喊著,“小姐!小姐呀!”

夢軒的車子疾馳在北新公路上,一段瘋狂的駕駛之後,他放慢了速度,夜風迎面吹來,帶著初夏的涼意,他陡地打了一個冷戰,腦子忽然清醒了。緊急地刹住了車,他茫然四顧,皓月當空,風寒似水。他在做些什麽?就這樣和珮青賭氣離去?那柔弱的小女孩,她受的委屈還不夠?他不能給她一個正大光明的地位,讓她在公共場合中受侮,然後他還要和她生氣?留下她獨自去傷心?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搖搖頭,他迅速地把車子掉了頭,加快速度,向馨園駛去。

他奔進房內的時候,老吳媽正急得痛哭,一眼看到躺倒在地上的珮青,他的心沉進了地底;她死了!他殺死了她!他撲過去,一把抱起珮青,蒼白著臉,急聲喊。

“珮青!珮青!珮青!”

把她放在床上,他用手捧著她的臉,跪在她的床前。珮青!珮青!我做了些什麽?我對你做了些什麽?珮青!珮青!他想跳起來,去打電話請醫生。但是,她醒了,慢慢地揚起睫毛,她面前浮動著濃濃的霧,可是,他的臉在霧的前面,那樣清晰,那樣生動!他的眼睛被痛楚燒灼著,他的聲音裏帶著靈魂深處的震顫:

“珮青!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淚淹過了她的睫毛,她擡起手臂來,圈住了他的脖子。我就這麽圈住你,你再也不能離開我,夢軒!抽噎使她語不成聲:

“別離開我,夢軒!別生我的氣!”

他的頭俯了下來,嘴唇緊壓在她滿是淚痕的面頰上。上帝注定了要我們受苦,怎樣的愛情,怎樣的痛苦,和怎樣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