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5頁)

“他來了!”珮青說。

“我知道。”

夢軒燃起一支煙,迎視著走過來的人。陰魂不散!這是陶思賢。

陶思賢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他臉上有著意外的驚喜,和幾乎是勝利的表情,站在他們的桌子前面,他用毫不禮貌的眼光,輕浮地打量著堀青,一面用揶揄的、故作熱情的聲調喊:

“噢,夢軒,真沒想到會碰見你!這位小姐是——你不介紹一下嗎?夢軒?”

夢軒心中湧上一股憤怒的情緒,這一刻,他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對陶思賢下巴上揮去一拳頭。他克制了自己,但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嘴邊的肌肉因激動而牽掣著。

“珮青,這是陶先生,這是許小姐。”他勉強地介紹著,語氣裏有火藥味。

“哦,許小姐——”陶思賢嘲弄地看著珮青,“我對您久仰了呢,內人在那邊,容許我介紹她認識你?”

珮青看了夢軒一眼,她始終沒鬧清楚面前的人是誰,但她已深刻地感到那份侮辱,以及那份輕蔑。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局面,她有些張皇失措了。陶思賢並不需要她的答復,已經走回他的桌子,拉了雅嬋一起過來了。雅嬋的作風就比陶思賢更不堪了,拉開嗓子,她就是尖溜溜的一句:

“啊喲,妹夫呀,你真是艷福不淺呢!”

珮青明白了,她的面頰倏然間失去了血色,張大眸子,她咽了一口口水,忍耐地看著面前的人。她那因痛苦反而顯得漠然的臉龐,卻另有一份高貴的氣質,那種沉默成為最佳的武器,雅嬋被莫名其妙地刺傷了,這女人多驕傲呀!板著臉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什麽賤貨!還自以為了不起呢!長得漂亮嗎?可不見得趕得上美嬋呀!有什麽可神氣呢?和別人的丈夫軋姘頭的婊子而已!她的眉毛豎了起來,突然覺得自己有衛道的責任和幫妹妹出氣的義務了!擠在珮青身邊坐了下來,她盯著珮青,尖酸刻薄地說:

“許小姐,哦不,也就是範太太吧,我認得你以前的先生呢!你看,我都不知該怎麽稱呼你呢,你現在又是夢軒的……你知道,夢軒又是我妹夫,這档子關系該怎麽叫呀!如果是五六十年前呢,還可以稱你一聲夏二太太,現在,又不興討姨太太這些的了……”

雅嬋說得非常高興,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有這麽好的口才,尤其珮青臉上那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色,更使她有勝利及報復的快感,她就越說越起勁了。夢軒忍無可忍,那層憤怒的感覺在他胸中積壓到飽和的地步,他厲聲地打斷了雅嬋:

“你說夠了吧?陶太太?”他猝然地站起身來,拉住珮青說,“我們去跳舞,珮青!”

不由分說地,他拖著珮青進了舞池,剩下陶思賢夫婦在那兒瞪眼睛。陶思賢倒還滿不在乎,只是胸有成竹地微笑著,雅嬋卻感到大大地下不來台,氣得直翻白眼,惡狠狠地說了句:

“呸!再神氣也不過是對野鴛鴦!奸夫淫婦!”

陶思賢拉了她一下,笑笑說:

“我們去招待客人吧,不必把夏夢軒逼得太過分了!”當然,榨油得慢慢地來,如果夢軒真來個惱羞成怒,死不認賬,倒也相當麻煩呢!放長線,釣大魚,見風轉舵,這是生存的法則。他退回到他的桌子上,大聲地招呼著他的客人們,這些都是新起的商業界名人,他正要說服他們投資他的建築公司——當然,主要還得仰仗夢軒,但願他的家庭糾紛鬧大一些!

珮青跟著夢軒滑進舞池,雅嬋那句“奸夫淫婦”尖銳地刺進她的耳朵裏,她的步伐零亂,心臟如同被幾萬把刀子亂砍亂剁,這就是她的地位,就是她所追尋的愛情哦!她的手冷如冰,頭腦昏昏然,眼前的人影全在跳動,樂隊的音樂喧囂狂鳴……她緊拉著夢軒,哀求地說:

“帶我回去吧,夢軒,帶我回去!”

“不行,珮青!”夢軒的臉色發青,語氣堅定。“我們現在不能走,如果走了,等於是被他們趕走的!我們要繼續玩下去,我們要表現得滿不在乎!”

“我——我要回去!”珮青衰弱地說,聲音中帶著淚,“請你,夢軒,我承認被打敗了,我受不了!”

“不!我們決不走!”夢軒的呼吸急促,鼻孔由於憤怒而翕張,“我們不能示弱,不能逃走!非但如此,你要快樂起來,你應該笑,應該不在乎,應該……”

“像個蕩婦!”珮青迅速地接了下去,情緒激動,“我該縱情於歌舞,置一切冷嘲熱諷於不顧,應該開開心心地扮演你的情婦角色,應該抹殺一切的自尊,安然接受自己是你的姘頭的地位……”

“珮青!”他喊,額上的青筋凸了出來,他的手狠狠地握住她的腰,他的眼睛冒火地盯住她,喉嚨變得沙啞而緊迫。“你這樣說是安心要置我於死地,你明知道我待你的一片心,你這樣說是沒有良心的,你該下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