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頁)

“小姐!我這裏的事不能做了,真的不能做了!”

她愕然地望著吳媽,無法集中腦子裏的思想,伯南厲聲斥罵著:

“誰許你跑到客廳來!一點規矩都沒有,滾出去!”

老吳媽擦著眼淚,哭著說:

“我吳媽是老媽子,我伺候我的主人,可不伺候老媽子!那個金嫂太欺侮我了!我是小姐的人,不是金嫂的老媽子呀!”

“你就是金嫂的老媽子!”伯南冷冷地說,“她要你幹什麽,你就得幹什麽,不願意做,你可以走哦!”

“是的,是的,我可以走!”吳媽拿圍裙蒙著臉,哭著喊,“我的小姐呀!”

“他媽的!”伯南把桌子狠狠地一拍,“你在客廳裏哭叫些什麽?金嫂!金嫂!把她拉出去!她不做,叫她滾!”

金嫂走了進來,拉著吳媽就向外面拖,吳媽甩開了她,挺直了背脊,說:

“我走,我就走,不要你碰我!小姐,我可是不能不走了呀!”

珮青腦子裏那些蜜蜂越來越多了,眼前的一切也越來越模糊,用手捧著她那可憐的、要炸裂般的頭顱,她喃喃地說:

“吳媽!不!吳媽!”

“滾滾滾!”伯南喊,“馬上給我滾!”

吳媽哭著向後面跑去,珮青心痛欲裂,跟著走了兩三步,她向前面伸著手,軟弱地喊:

“吳媽!你到哪裏去?吳媽!”

“別丟人了!”伯南把她拉了回來,“一個老媽子,走就走吧,別掃了我們的興!”

那個黛黛又在咯咯咯地笑了,每一個笑聲都像一根針一般刺進珮青的腦子裏。那淫謔的笑語、那放浪的形骸,人類已經退化到茹毛飲血的時代了,珮青呻吟了一聲,終於筆直地倒在地板上,昏倒了過去。

珮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發現自己孤獨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茶幾上一燈熒然,窗外繁星滿天。她的意識仍然是朦朧的,只覺得渾身滾燙,而喉嚨幹燥。掀開棉被,她試著想起來,才發覺自己身軟如綿,竟然力不從心,倒在沙發上,她喃喃地喚著:

“吳媽!吳媽!”

這才想起,吳媽好像已經走了。走了?吳媽怎麽會走呢?在她的生命裏,從有記憶起,就有吳媽,可是,吳媽走了,被伯南逼走了。伯南,伯南做了些什麽?於是,她聽到臥室傳來的聲音了,謔語、笑浪,隔著一扇薄薄的門,正清晰地傳了出來。那個黛黛居然還沒有走,置她的生死於不顧,他們仍然尋找他們的快活!

珮青麻木了,好像這對她已不再是什麽恥辱,伯南是有意用黛黛來淩辱她的,又有什麽關系呢?她的地位本來就不比黛黛高,黛黛是被伯南用錢包來的,她是被他用婚約包來的,這之間的差別是那麽微小!她只是傷心吳媽的離去。傷心自己失去了太多的東西:那些曾經愛護過她的親人們,那些對人生的憧憬和夢想,那些對愛情的渴求,那些自尊……全體喪失了!

沒有淚,沒有哭泣,但她的心在絞痛,在流血。她周身都在發著燒,手心滾燙,渴望能有一杯水喝,但是沒有。她翻身,覺得自己每根骨頭都痛。咬著牙,她不願意呻吟,因為沒有人會來照顧她。望著天花板,那些紋路使她頭昏,沙發上有粒石子,她摸了出來,不是石子,是一粒小小的紫貝殼,從她的袋裏滾出來的紫貝殼!她的紫貝殼!握著紫貝殼,她仿佛又看到了海浪、潮水和沙灘!她終於哭了,捧著她的紫貝殼哭了。而臥室裏,那兩個人已經睡著了,他們的鼾聲和她的哭聲同時在夜色裏傳送。

早晨,她昏昏沉沉地朦朧了一陣子,然後,她聽到他們起床了,金嫂給他們倒洗臉水,送早餐進臥室裏去吃,笑語喧嘩,好不熱鬧。她的頭重得像鐵,無法擡起來,喉嚨更幹了,心中燃燒著。接著,大門響,有人在敲門,是誰?金嫂去開了門,一陣爭執在大門外發生,伯南躥到了門口,沒好氣地大聲問:

“是誰?”

“吳媽,她又回來了。”金嫂說。

“叫她滾!”伯南嚷著。

“我不吵了,我什麽都做,”吳媽哭泣的聲音,“我只是……只是……離不開我那苦命的小姐呀!”

“你沒有小姐!你趁早給我滾!”

大門“砰”然一聲碰上了。珮青費力地把自己的身子支了起來,嘶啞地喊了兩聲:

“吳媽!吳媽!”

噢,她那可憐的老吳媽呀!倒回到枕頭上,她又昏然地失去了知覺。

夢軒有一兩天神思恍惚的日子,像夢遊症的患者一樣,終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他所有打到珮青那兒去的電話,都被一個惡聲惡氣的女人所回絕了。他自己也知道,即使電話通了,也不能解決問題。但是,他放不下珮青,他每根神經,每個意識,每刹那的思想,都離不開她。在程家目睹她暈倒,他的手無法給她扶持,眼看她憔悴痛苦,他也無法給她幫助,一個男人,連自己所愛的女性都不能保護,還能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