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4頁)

“是嗎?”他深深地望著她,“孤獨是每一個人都需要的,寂寞是每個人都不要的,但願你有的是前者,不要是後者。”他笑了笑,喝了一口茶。“能夠孤獨還是有福的人呢,許多人,希望孤獨還孤獨不了。”

“你嗎?”珮青問,感到自己緊張的情緒逐漸地放松了。面前的這個男人有種懶洋洋的松懈,斜靠在那兒,注視著那些高談闊論的人,有股遺世獨立的味道。“要孤獨的男人很少,他們都是些人世者,要競爭,要為事業奮鬥,要在人群裏一較短長。”她輕聲地說。

“確實不錯,”他看了她一眼,“所以男人比女人難做,他們不能夠很容易地獲得片刻孤獨。人往往都受外界的操縱,不能自己操縱自己,這是最可悲的事!”

“我有同感呢!”她低低地說,伸展著手臂,想起那間盛滿暮色的小屋,她寧願蜷縮在那沙發裏,不願待在這燈燭輝煌的大廳中。

“我和伯南見過很多次,他不常談起你,”他說,在人群裏搜索著伯南,“你們有孩子嗎?”

“沒有。”她輕聲說。

“我有兩個,”他喝了一口茶,愉快地笑著,眼睛裏突然閃爍著光彩。“孩子是一個家庭裏的天使,你們應該要孩子,那會使家庭熱鬧很多。”

“你太太沒來?”她好奇地問。

“她不喜歡應酬。”

“我也是。”她嘆息一聲,似乎不勝疲倦,並不是每一個丈夫都要強迫太太出席宴會呀!

伯南遠遠地走來了,手裏拿著珮青的披肩,對夏夢軒客氣而疏遠地點了點頭,他誇張地把披肩披在珮青肩上,用不自然的溫柔說:

“珮青,你身體不好,別坐在風口上,當心回去又要鬧頭痛了。”

珮青看了伯南一眼,什麽都沒說。她是了解伯南的,在人前,他總要做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來,朋友們都認為他是“標準丈夫”!在家裏呢?溫柔體貼就都不必要了。順從地站起身來,跟著他向前走去,伯南暗中狠狠地捏著她的手臂,在她耳邊悄悄地說:

“你該去和主人談話,別和那個夏夢軒躲在一邊,他只是個貿易行的老板而已!滿身銅臭!那邊那個白眉毛的老頭是孟主任,在我們部裏很有點力量,對我出國的事頗有助力。他對你的印象很好,去和他多談談!”

她愕然地看著伯南,他想要她和那個孟主任談什麽呢?孟主任!就是那個用膝蓋碰她的老頭!她的胃部一陣痙攣,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僵硬了。

“不,伯南,我要回家。”她低聲地說。

“什麽?”伯南皺緊了眉。“你是什麽意思?”

“我要回家。”珮青像孩子似的堅持著,“我要馬上回家。”

“胡鬧!”伯南捏住她的胳膊。“上前去!”

“不!”她向後退,用執拗而又委屈的眸子望著伯南,“我要回家,請你帶我回家!”

怒氣飛上了伯南的眉梢,他緊握著珮青的手臂,仿佛立即就要發作,但是,他又忍下去了,望著珮青那張小小的、堅決的臉,他明白她固執的時候,誰也沒辦法讓她屈服。收起了怒容,他說:

“好吧,我帶你回家。”

到了主人面前,伯南的臉色已經柔和得像個最深情的丈夫,對程步雲點了點頭,他溫柔地攬著珮青說:

“對不起,內人有些不舒服,請允許我先告辭一步。”

主人夫婦一直送他們到門口,且送他們坐進汽車,伯南憐惜地把西裝上衣披在珮青的身上,看得那個程太太羨慕不止,車子開走了好久,才回頭對程步雲瞪了一眼。

“你該學習。”

“算了!”老外交官咧嘴一笑,“人家是小夫小妻呀!”

這兒,車裏的伯南已經變了臉,從反光鏡裏瞪著珮青,他厲聲說:

“你簡直可惡到了極點,完全給我丟人!”

珮青縮在座位裏,用披肩裹緊了自己,怯怯地說:

“我——我很抱歉。對不起,伯南。”

“我不知道為什麽娶了你?”伯南怒氣沖沖地吼著,“倒了十八輩子的楣!”

珮青咬住了嘴唇,每當她無以自處的時候,她就只有咬緊自己的嘴唇,好像一切難堪、哀愁、痛苦……都可以在這一咬裏發泄了,或者說,因這一咬而被控制住了。可是,淚霧升了起來,她看不清車窗外的任何景致了。

“你永遠學不會!永遠長不大!永遠莫名其妙!”伯南仍然咒罵不已,“我要你這樣的太太做什麽?只是養了一個廢物!”

淚水滑下珮青的面頰,熱熱的、濕濕的。窗外的雨加大了,冷冷的雨水像是全灌進了她的衣領裏。她把整個身子都縮了起來,仍然抵禦不了那包圍著她的一團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