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梨花烙(第5/14頁)

“怎麽,你才明白?”

“不容易啊。”費雨橋呵呵笑起來,“以別人的身份活著,這跟死去有什麽區別,想來莫家二公子這些年過得不會比我好啊,我倒是有些同情他了,呵呵……”

“你還是同情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車禍不是莫雲河指使人幹的,是莫敬添!”

費雨橋眉毛一擡,“莫敬添?”

“沒錯,就是他指使人幹的,而且他還不解恨,他已經放出話,一定要你死。他先收拾了你,再收拾莫雲河。”

聽,風在吟唱……

春天已經遠去,梨花的淡香依稀還彌漫在空氣裏。明晃晃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漏下來,草地上的露珠反射著陽光,滿地熠熠閃閃,仿佛撒了一地的珍珠。圍墻下的一株海棠開得正好,蜜蜂嗡嗡地圍著樹飛撲,那聲音仿佛催眠曲讓人有些昏昏欲睡。已經中午了,園子裏的霧氣才終於散去。莫雲澤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喝咖啡,這是他在這座城市享受的最後一個午後了,明天他就將飛往美國,他知道這一別即是永訣。

昨晚阿森試探著跟他透風,說四月剛從北京回來,是不是見上一面。莫雲澤沒有答應,都這樣了,見面還有什麽意義。不過他心裏並不怨她,他甚至是心懷感激的,因為那日她親口告訴他“我愛的是莫雲河”,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他慰藉的呢?

因為,他就是莫雲河。

這是一個比死還痛苦的秘密,在莫家除了莫敬添和已經去世的老叔公,沒有人知道。包括無孔不入八面玲瓏的沈端端,都不知道。

當年那場火,真正的莫雲澤原本已逃生,發覺兩個弟弟還未出來,於是又沖回火海去救他們,他首先找到昏迷在房間中的莫雲河,背著莫雲河在濃煙滾滾的走廊裏試圖尋找出路,無奈火勢當時已經蔓延到二樓,兄弟倆雙雙被困。後面的具體情形莫雲河不是很清楚,他只記得醒來後病房內站滿了莫家人,他們將他團團圍住,沒有憐憫和疼惜,只有憤怒和質疑,為什麽莫家的孫子裏就只剩了他,為什麽偏偏是他……沒有一個人關心他的傷勢,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大家只有一個念頭,他為什麽沒有死!

這個問題也是多年來莫雲河迷惑不解的,上蒼為什麽不讓他死。那時候的他,因為暴露在外的皮膚被高度灼傷,全身裹滿紗布,包裹得像尊木乃伊,連動下小指頭都沒可能。但他意識是清醒的,只是因為吸入大量煙塵,嚴重損害了他的呼吸系統,他不得不戴著氧氣罩。當時連止痛針也沒辦法緩解他全身皮膚的灼痛感,痛到後來似乎已經麻木,而真正讓他痛得心神俱碎的是慘絕人寰的死者名字。

四個死者中,就有兩個是他的兄弟。

三叔莫敬添告訴他這一切時,滾滾的淚水自他眼中湧出來。醫生說了不能流淚的,但他抑制不住那洶湧的淚水,仿佛身體內卷起呼嘯的狂風,瞬間穿透了他,讓他的五臟六腑都震動得錯了位。他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他想自欺欺人,他們還活著,他從小到大情同手足的兄弟還活著,可是沒有用,三叔悲愴憤怒的表情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當時渾身抽搐,哆嗦著嘴唇,想哭,想喊,可是喉嚨裏只能發出咕咕的含糊不清的聲音,那麽絕望,一心尋死的絕望!

“你什麽都不用說,他們都死了,就你活著。”

莫敬添當時站在他床邊,死死地盯著他,就像是恨不得用眼光剜出他的心似的,“我們莫家……完了。而你還活著,你說怎麽辦?”

現實是殘酷的,莫敬添其實當時也不知道怎麽辦,他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善後,而最棘手的就是繼承人的問題,莫雲河只是莫家養子,是沒有資格繼承莫氏產業的,愛子雲溯因為是當場燒死在梅苑,所以對外毫無掩飾的可能。當時莫雲澤和莫雲河是一起被送入的醫院,不久莫雲澤因傷勢太重醫治無效死亡,護士在填死亡通知書時因失誤將莫雲澤寫成了莫雲河,這個極其偶然的失誤讓莫敬添萌生了異樣的想法。他根本沒時間細想,當機立斷決定把想法變成現實,否則莫家內外勢必會大亂,一場持久的家產爭奪戰是避免不了的。

莫敬添首先花錢買通醫院,對外宣稱活下來的是莫雲澤,將赴美繼續接受治療。瞞住這個秘密是項繁瑣而龐大的工程,調換的不僅是病歷,還有一系列相關的信息資料也都要調換過來,包括莫雲澤下葬時,墓碑上刻著的名字也是“莫雲河”。而為掩人耳目,莫雲澤沒有葬到莫家的家族墓地,而是將他葬到公共墓區,跟莫雲河的生父生母葬在一起,以此讓外界相信死去的的確是莫雲河。

醫院這邊,莫敬添是這樣跟其實還活著的莫雲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