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梨花烙(第6/14頁)

“既然老天要你活,那你就活著吧,但是你記住,你活著的每一天都是雲澤用命給你換來的,所以你要還他,你不僅欠了雲澤也欠了莫家,你也必須給莫家還債,所以你不是為你自己活著,是為了整個莫家活著。”

“因此從現在開始,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你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莫雲澤。你要徹底忘了你自己,不僅是你的名字,你的靈魂、你的心都不再是你自己。”

“你不同意也是沒辦法的,因為莫家的孫輩只剩了你,偏偏只剩了你!雲澤為了救你被活活燒死,燒得蜷成了一團,你要不要看看?不想看是吧?是不想看,還是害怕看?他現在就躺在太平間,一米八二的個子,現在縮成了一米三都不到,焦黑的一團。”

“他沒有臉,沒有頭發,沒有皮膚,沒有手腳,什麽都沒有了。我們試圖將他的身體拉直放入棺木,可是沒辦法,拉不直了。而明天,他就要被火化,他將再經歷一場燃燒,然後變成一把灰,被裝進那個小小的盒子。從此,這個世上就沒有他這個人了。你說怎麽辦?你打算怎麽辦?他是為了救你而死的……”

莫雲河的嘴唇劇烈地顫動著,他的整張臉就剩了一雙眼睛是完好無損的,頭發被烤得蜷在一起,連嘴唇也被嚴重燙傷,潰爛脫皮。

更多的淚水從他的眼中湧出來。

他嗯嗯啊啊地發著誰也聽不懂的字音,拼命掙紮。

莫敬添凜然站在床邊,眉頭微微向上挑起,眼底閃爍著利刃般的寒光,盯著他,一字一句,宛如尖錐直刺他的心:

“你的臉是沒了,但好歹你還活著,你是不是覺得生不如死?你很想死是吧?不,你沒有權利選擇死,我已經說了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從今往後就不是你自己的了,莫家現在除了我,就只剩你這麽一根獨苗,你想死都不成。告訴你,我也想死,我養到這麽大的兒子雲溯,頭天晚上還跟我有說有笑的雲溯他死了,我就這一個兒子,沒了。你說我想不想死?”

“跟你一樣,我也沒得選擇,如果我就這麽死了,這份家業將會被瓜分得四分五裂,我在九泉之下沒法跟你爺爺和你的叔伯交代。所以我現在站在你面前,跟你一樣的痛苦,生不如死,但是沒有辦法,我必須撐下去,你也得給我撐下去。我會安排你去美國,給你找最好的整容植皮醫生,不管花多少錢,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也要讓你舊貌換新顏,我會把盛圖一步步交到你手裏,本該你死去的兄弟繼承的家業,我會全部交到你手裏。”

莫敬添指著他的臉——

“我再說一遍,過去的那個你已經死了,現在的你,不是你。”

莫敬添果然給莫雲河換了張新臉,耗時三年,大大小小的手術上百次,為此不惜犧牲莫雲河的健康,大量抗排異的藥物讓莫雲河身心飽受摧殘,幾乎失去了免疫力。對此莫敬添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只是莫雲河活著,至於活著承受怎樣的折磨他才不管。說到底莫雲河只不過是他鯨吞莫家財產的一個幌子,表面上他主動讓賢由莫雲河執掌莫氏盛圖,以顯示他作為叔伯的大度,其實背地裏嚴格監管著盛圖,莫雲河辛苦賺的錢都供他揮霍了。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莫敬添大約做夢都沒想到莫雲河最終還是擺脫了他的禁錮,而且盛圖也名正言順地落入莫雲河的手裏,莫敬添最後落了個人財兩空,沈端端也背叛了他,現在他一個人住在寂寥如墳墓的梅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等於是被活埋了。當得知Y&H基金背後的操控人就是莫雲河時,莫敬添可想而知地震驚和憤怒。他找莫雲河理論,莫雲河淡淡地說:“三叔,這世上的罪孽不是沒有懲罰,您用一張死人的臉埋了我這麽多年,現在也該您嘗嘗被埋的滋味了,請放心,您百年後我會厚葬您,不會讓您爛在梅苑的。”

那麽,現在坐在露台上獨自品咖啡的這個人,是該叫他莫雲澤,還是莫雲河呢?其實他自己也模糊了,這麽多年以莫雲澤的身份活著,他早失去了自我,“莫雲河”於他而言只是一個久遠了的名字,嚴格來說還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本姓曲,叫曲靖波。

時光過去了這麽久,他依然記得當年養父莫敬池問他:“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那時尚且年幼的他大聲回答:“我爸爸叫曲向辭,我媽媽叫古嵐,我叫曲靖波。”

終於,終於可以讓這個埋葬多年的名字浮現世間,莫雲澤每每想起都會淚濕眼眶,所以他堅持將所有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全部換上了“曲靖波”的名字。赴美的簽證大約就是在換名的過程中出了紕漏,美國那邊不認可,阿森為這事跑了兩個多月,行程也因此耽誤到現在。換作別人早就怨聲載道了,但是阿森一點怨言也沒有,因為跟隨老板多年,他深知這個名字對莫雲澤意味著什麽。當然,適應這個新名字尚需時日,身邊的人仍然習慣叫他“莫先生”,只有阿森親切地叫他“曲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