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六

車底下雨水沉積,她被他摟住趴在他身上。冰冷的雨水像河流從他身下沖刷而過。

她愣愣望著他蒼白的臉頰和漆黑的眼睛,呆瞭一秒,一下子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所有的委屈、心疼、痛苦和思念,全在這一刻化作眼淚奪眶而出。

“我就知道是你!”

他攬著她的腰,不敢抱她,更不敢碰她的背,黑曜石般的眼睛裡水光閃爍,像是滴進瞭雨水,縱使克制,也不可自抑地輕顫:

“我也知道是你。”

9點51分。

狂風驟雨裡,海面黑沉如死海。風暴來臨的大海之上,巨浪顛簸,波濤洶湧。

瓢潑的大雨幾乎阻斷瞭特警隊員的視線,而肆虐的狂風一度度愈發洶湧,漸漸蘊含起不可人控的力量。

遠方繁華的HK城和閃爍的九江大橋成瞭黑暗中的幕佈。荒無人煙的九江碼頭上,光線晦暗,隻有機械吊臺上高高的啟明燈,映著漆黑天空裡層層疊疊的閃電,和瀑佈一樣的雨水。

淮生全身都濕透瞭,暴雨拍打著眼睛和臉頰,幾乎看不清周圍有多少人。他垂下手,卻並沒有扔掉槍。

三分鐘不到。

警方是如何從天而降的?他們不是從清江大橋趕來,而是早已守候在此!

他閉瞭閉眼,分明約好瞭10點在清江交換人質,原準備聲東擊西,沒想到警方將計就計,也給他來瞭這麼一招。

原來,這裡的九江碼頭才是他們甕中捉鱉的甕。清江橋尾隱匿的警察和狙擊手,全是幌子。

他站在狂風暴雨裡,單薄的身子被風吹得搖晃不堪,面前淒風苦雨遮住瞭視線,他像是一個人立在孤島上。

淮生深吸瞭一口氣,用最大的聲音在風聲雷聲裡大喊:

“放我走!我們還有人質!”

風力大得天地間什麼都聽不清瞭,大雨洶湧地漫進車底逼仄的空間,再一次澆灌言格和甄意早已濕透的身體,流出去的水全被鮮血染紅。

言格躺在地上,清黑的眼睛裡水光湛湛。他緊緊咬著唇,全身都被雨水覆蓋,短發利落地貼著臉,連睫毛也粘滿瞭雨水。

心早已泡進瞭黑夜的大海裡,憋悶,沉重,透不過氣。

外面在對峙,他們還出不去。

可甄意快不行瞭。

她無力地趴在他身上,眼睛裡迷瞭雨水,卻仍是固執地睜著。

世界昏暗,外面的聲音從耳邊消弭褪去瞭,唯有他胸膛上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安穩得讓人想睡覺。

可,不能睡啊。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呼吸很淺,無聲無息,絲毫不沉重,反而讓言格揪心。

她噴在他脖頸間的氣息像火一樣灼熱,他擰著眉,貼瞭貼她的額頭,燙得……燙得他眼眶都紅瞭。

從哭出那句“我就知道是你”後,她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眼光渙散,人看上去已經沒瞭意識,卻執拗地睜著眼睛,不肯閉上。

他知道她在怕什麼,她堅持瞭太久,意識裡已經成瞭習慣:怕甄心反撲。

所以,明明體內體外所有的傷痛都爆發瞭,明明已經撐不下去,到極限瞭,她還不肯放手,不肯暈過去。

眸光渙散瞭,隻有手、腳、全身都在抽搐,抽筋。

言格用力箍住她的頭,下頜狠狠貼住她的臉頰,眼淚便湧瞭出來。

滾燙的眼淚就著冰涼的雨水淌過她發燙的臉,她忽然好似回光返照,吃力地哼瞭一聲。劇烈顫抖的手伸過來,摸索著去探尋他的臉,滿是雨水,冰冰涼涼的,沒瞭一如往常的淡漠,而是堅毅地咬緊牙關,咬得緊繃著。

她努力仰頭,便吻上瞭他的唇,沒有吮吸,沒有輕咬,隻有最癡虔的觸碰,唇與唇之間隔著清冷的海風與冰雨,溫熱,柔軟。她悄無聲息地,疲憊地,合上瞭雙眼。

言格停瞭心跳,仿佛沉溺進瞭安靜的水下。

因那吻隻是一瞬,下一秒,她的唇便從他臉頰上滑過,她痛苦而煎熬的抽筋和掙紮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身上再也沒瞭一切的苦難折磨。整個人變得冰涼而柔軟,如一團軟泥癱在他懷裡。

響徹整個世界的風聲雷聲在他們頭頂炸開。

她卻格外的靜,靜得像沒有瞭生命,沒有瞭未來。

他抱著她,貼緊她柔軟的臉頰,渾身都開始劇烈地發抖,眼淚一顆顆全墜落她臉上。心卻猛地皺縮成一團,像是被冰冷的電流襲過,停止瞭跳動。

醫生拿剪刀剪開言格的褲腿時,愣瞭。他的膝蓋和小腿上佈滿瞭燙傷後的水泡,有些已經磨破,血水交融。

安瑤和言栩陪在一旁,見瞭心驚肉跳。安瑤驚道:“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