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死而無憾

霜風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梁世豐的頭也隨著他的言語,一點點地垂下。

待霜風說完再看他,已經低得看不到他的臉了。

梁世豐突然肩膀急速扭動,接著豆大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了地面上。

雨聲淅瀝簫微,洗渥上京,天地渾然一片沆碭色。

庭淵半靠在榻上,悠閑地翻看一卷書,他背後是被天光照徹的門戶,面前是裊裊升騰的一縷線香。

念奴踩著水,噔噔噔地從外面跑進院中,他站在屋檐下,拍了拍身上沾著的水珠,理了理微濕的鬢發,輕手輕腳地走進房中。

他看到庭淵仍坐在和他出去前一模一樣的位置上,甚至連姿勢都沒變換,便噤了聲,站到他旁邊。

不一會,念奴發覺縈繞在鼻尖的香氣淡了許多,他看了看香插,那線香果然將要燃盡了。他放輕動作蹲下,細心地去換一支新的香。

正在要換好的時候,庭淵把手中的書卷放了下來,打了個呵欠。

念奴心頭一喜,拿出帕子胡亂的擦了兩下手,上去為他捏肩:“男郎看了許久了,歇上一歇吧。”

經他按了兩下,庭淵才覺得脖頸有些酸痛了,他轉了轉腦袋,問道:“剛剛讓你出去梁府打聽的事,結果怎麽樣了,梁六不會冒著雨還出門去了吧?”

念奴歡快地答道:“梁男郎在府上呢。”

庭淵僵硬地看了他一眼:“你進來有好一陣了吧,怎麽不早說?”

念奴手上沒有懈怠,同時又有些委屈:“男郎看書的時候最討厭別人說話了,您剛剛又尤為專注,我怎麽敢打擾?”

庭淵沒管他,只焦急地走到門口,看了看不知從何時起就減弱了的雨勢,招手吩咐道:“快給我更衣,這就去梁府,若是梁六又出去了,我可得重重的罰你。”

侍男來稟報庭男郎到了的時候,梁有儀正在堂中作畫,勾至一筆終了,便聽得珠簾響動,他不慌不忙地扯過一張嶄新的白紙蓋上,幾筆赭石,紙上躍然生出半個墨蘭。

庭淵笑容可掬地走近:“梁六娘,許久未見啊,你這幾天都在忙什麽呢,也不知帶我一塊。”

“四娘,”梁有儀並未擱筆,只熱絡地勾勾手,讓他在自己近旁坐下:“這一天天的事兒太多,來不及去知會你,我便想索性等到後邊一塊和你說呢。”

庭淵一點不信,他傲慢地撇撇嘴:“少糊弄我,你若真的有心告訴我,還會讓我一趟一趟的白跑?”

梁有儀既無言辯駁,也不打算多解釋一句,只低下頭繼續畫蘭花。

他的畫桌上已摞了厚厚的一臂高的紙頁,看他不出聲,庭淵兀自伸出手,就要去取一張來看。

梁有儀卻一下子站起身擋在了他面前,滿懷著笑意對他說道:“我過會彈琴給你聽。”

庭淵一怔,旋即仰天長笑了起來,一手使勁地拍著桌案,口中奚落道:“不必了,先前我已經見識過了,那真是聽之難忘。”

梁有儀慌忙抓住他的手,說話的語速也很快:“你小聲些。我琴技大有長進,有如神助。”

他向著對面挑了挑眉,庭淵順著他視線望去,軟榻上的李邀雲彎著胳膊撐著腦袋,似是在小憩休息,因為剛剛鬧出的聲音太大,正在徐徐睜開眼,眼中還是一以貫之的淡漠。

庭淵直愣愣的呆住了,好半天才喃喃道:“原來你這幾日神龍不見首尾的,便是和他混在一起。”

“嘖,”梁有儀不滿地用畫筆的筆杆敲了敲他的腦袋:“什麽叫混在一起?我帶他感悟下裏巴人,他教我練琴充作回報罷了。”

庭淵重新看回他,眉頭擰了起來:“怎麽個感悟法?”

梁有儀示以一笑,目光則低下來:“自然是與他在宮中時反著來咯,哪裏有煙火氣、哪裏像人間便去哪裏,走街串巷,茶坊酒肆,連城郊地頭我們都去了。”

庭淵撫掌大笑:“倒真有你的,要論玩樂,誰也比不過你,李郎君算是找對人了。”

梁有儀伸出手,給他看自己手上留下的琴弦印痕,向人訴苦:“白日裏還有些樂子,晚上彈琴的時候就苦了。你瞧瞧我這雙手,這才十多天的功夫便被刻出一道道繭子。”

庭淵接住他的手,還沒說話,李邀雲已經走近了,他在桌案邊緣旁坐下,寒聲擲地:“你自個說想學彈琴的,若是後悔正好,也免去我一樁差事。”

梁有儀想都沒想,脆生生地嚷道:“我可沒說這話,也沒在你面前叫苦,難道連背後向庭四說一說也不行嗎?”

李邀雲沒吭聲,梁有儀遊移地看了他幾眼,心中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又語氣軟軟地接著說:“再說了,教我鼓琴一事你也答應了,可不興半途而廢。”

庭淵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一厚疊畫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