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愛與沉淪

庭淵突然脫力。

心道:完了。

從他和伯景郁共同沉淪的那一刻,他就沒有退路了。

以前只要他不認,他就可以藏起來,誰都奈何不了他。

這一刻往後,就算他藏起來,也沒用了。

庭淵仰面倒下。

最後一刻伯景郁托住了他的頭,沒讓他的頭磕在桌上。

庭淵說完這通混賬話,就眯著眼睛半仰躺在榻上懶散地笑起來,壓根兒沒指望伯景郁回話。

可是伯景郁開口了。

伯景郁酒勁早散幹凈了,他看著庭淵,也一字一句道:“你和他雖然一母同胞,可是他謙恭儒雅,溫文有禮,待素不相識的平民百姓都很好;你卻不然,你草菅人命,橫行霸道,品性惡劣,為人做事均是兩面三刀,半分也比不上他。”

庭淵睜開眼定定地看著他。

伯景郁沒再停留,徑自轉身離開了,身影很快吞沒在嗚咽的寒風裏。

庭淵起身吹滅了紅燭,外頭夜色正稠,院裏枯枝消隱在墨色雪霧中。

這十三年來他被數不清的人明裏暗裏罵得狗血淋頭,早已將挨罵視作尋常事,可怎麽偏就這姓伯的這樣惹人煩!

他原想著左右不過和伯景郁井水不犯河水,現在卻完全改了主意——他定要來犯上一犯,以為光這一通罵就能激得他羞憤不已自愧不如嗎?

他憑什麽。

庭淵將帳側一座景泰藍博山爐一腳踹翻了,裊裊的檀香頓時浮了滿屋,卻半分安神的作用也沒起,他將自己潦草裹進喜被中,心道比你奶奶個腿,蠢貨。

他翻來覆去了半宿,好不容易壓下胸口的火氣,天色漸明時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就被米酒給薅起來了。

庭淵火氣怨氣糾纏在一起,倦得眼睛都難睜開,胡亂將褥子扔到米酒身上一通好罵,罵完後舒坦一些了,心安理得地閉了眼,使喚米酒伺候自己穿衣。

米酒早已對他喜怒無常的臭脾氣見怪不怪,方才他在門外敲了半晌也沒人答話,若不是伯景郁已經鐵青著臉等在前廳裏,他是斷斷不會自尋不快來叫這位爺的。

“主子,照規矩今日須得進宮面聖。伯將軍人在前廳,馬車也已經備在門口了。”

“面聖”這兩個字叫他眉心狠狠一跳,神智瞬間清明,不耐煩道:“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前廳時已經換上一副悠然自得的面孔,甫一看見伯景郁,對方就把臉轉過去了,一個字也不願同他說。

庭淵湊上去,伯景郁眼下烏青色隱隱約約,可見昨夜這人也被他氣得輾轉難眠,思及此,他那點余下的不痛快頓時煙消雲散了。

他簡直要樂出聲來,連帶著說話的語調也十分輕快:“還傻站著幹嘛?走吧,小將軍。”

見伯景郁不動,他又頗為刻薄地開口:“還是說小將軍昨晚沒睡好,直到現在酒都沒醒。”

伯景郁這才陰沉著一張臉,掃過庭淵同樣烏青的眼下,悶聲說:“你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

庭淵噗嗤一笑,指著自己的臉叫伯景郁好好看:“昨夜小將軍自己認錯了人先來招惹,現在倒怪起我來了?”

他貼近一點挑釁道:“你以為你是誰?誰都稀罕你醉時那點兒真心純情?不過是昨夜高床軟枕確實引得小爺起興,自己玩兒到後半夜,也算沒浪費洞房花燭。”

伯景郁徹底站不住了,憋了半天,只咬牙切齒地憋出聲“不知廉恥”來,擡腿逃也似地朝門口飛快走去。

***

煊都的大街上還洋溢著一些昨日的喜氣,二人卻一路無言,直至入了宮門,遠遠瞧見個凍得鼻頭通紅的小太監,庭淵方才快步貼近伯景郁。

他們靠得這樣近,好似一對親密的新婚燕爾。

小太監是新人,自辰時二刻就候在宮門處,愣頭愣腦地站在雪地裏,卻直至巳時一刻才把人等來,早被凍傻了,忙引著人往養心殿去。

待到了養心殿門口,來開門的是個稍上了年紀的內監,低眉順眼地將伯景郁和庭淵二人帶進了後殿。

庭淵的手微微捏緊了,這動靜沒逃過伯景郁的眼睛,他狀似無意地瞥了眼庭淵。

庭淵一怔,五指慢慢垂了下來。

隆安帝精氣神不錯,已經能自己從榻上起身,兩人剛一行禮便招呼道:“景郁,你同阿淵一起上前來,讓朕好好瞧瞧。”

他倆順從地走過去,隆安帝拉住二人的手,很是慈愛的樣子:“看著你們成家,朕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他又側身看向庭淵,幹枯粗糙的手虛虛覆著庭淵的手背:“朕也有十年不曾見過阿淵了——上回瞧見還是個半大孩子,一眨眼便長了這麽高!”

隆安帝長嘆口氣:“撫南候府出了那樣的事,朕心疼你大哥,也惦記你和阿漣。還好阿漣隨了你們父親的性子,嶺南由他管著,朕放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