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酷烈屍諫,新年驚嚇

在浙江,嚴嵩幹脆到了王守仁家過年。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伯安之疑惑,可得到了解答?”嚴嵩心情復雜地問。

王守仁沉默不語,過了許久之後才長長嘆了一口氣。

比上一次僅僅只知道天、物、人三理之說的沖擊更大。

他一直認為自己的致良知之法就是治學、為人處世、治國安民的良法了,直到他看見這辯證的思維方法,還有那個矛盾分析的具體做事方法。

這些天,王守仁陷入一種很難以言說的自我懷疑當中。

當年格物致知致了個寂寞,當年在龍場悟道也悟了個寂寞嗎?

對理學中人來說,這實踐學只不過是往唯物的方向繼續往前再走了一大步。

對心學宗師的王守仁來說,這是把他唯心方向的大道根基砸碎了。

可是以王守仁的聰明才智,他暫時無法從這套學說中找到漏洞。

以他這麽多年豐富的經歷,以他的學問功底,他真的找不到錯處。

太多的例證了。

就好比人理層面的善惡、私欲、良知,滅人欲也好,致良知也好,一個人總是很復雜的、會改變的。

有的人會一直變好,有的人會先變好再變壞,有的人甚至變來變去、你始終把握不準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這豈非深合了那辯證法中關於變化是永恒的這個論斷?

從這實踐學和辯證法裏,王守仁能看到自己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很多觀點的痕跡。

相比原先的理學,王守仁似乎曾經距離這一套新學問更近。

那層窗戶紙戳不破,是因為自己的根基走在心學的方向上,而非理學的方向嗎?這是不是否定之後再否定,不要禁錮住自己思想的證明?

“惟中,我有萬念俱灰之感。”

嚴嵩嚇了一跳:“伯安!莫要嚇我!以你之才,應該是豁然貫通才是!”

王守仁糾結地說了一句話,頗有一些怨氣:“我回鄉之前,陛下還叮囑我多多講學。我剛回鄉,得知那天、物、人三理之後就無心講學了。若不然,如今豈非左右為難?”

他渾然不知因為他的知行合一與致良知,後來又衍生出一支名為“實學”的學派,也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所以此刻,王守仁確實心情很復雜:他有判斷,這個實踐學與辯證法比他的心學觀點更嚴謹、更合理、更有指導作用,而從許多方面來看,他王守仁也許是曾經距離這個新學問最近的人。

重歸理學框架,不用被看做異端末學,而是登堂入室、將儒學擡入一個新的階段。

當然了,他肯定不可能走得這麽遠,因此他有些猶豫地問嚴嵩:“惟中,這變化恒在的常理,豈非也可對應到陛下君權之上?陛下何以……”

嚴嵩只深深地看著王守仁。

雖然曾有交情,但跟他嚴嵩聊起這麽敏感的話題,只能說明王守仁把他看做摯友。

嚴嵩心裏感激,卻有他自己的處世之道。他認真地說:“這豈非是陛下有大智慧之明證?皇朝更替,青史有載;權臣跋扈,君權不彰。名與實,陛下看得分明。伯安,你莫非忘了,陛下認為,變化有量之變與質之變?”

王守仁愣了片刻,隨後搖頭:“惟中說的是。由此可見,陛下學問之周全。惟中,世間真有生而知之者乎?陛下年方……”

他又住嘴了。

嚴嵩立刻繼續嚴肅地說道:“陛下是天子!這實踐學雖重了萬物之理,然天理在上!今上以藩王入繼大統,弱冠之年便有了禦書房、國策會議之決斷!幾番波折之下,楊閣老為新黨黨魁,更有如今實踐學之學問,此正天理之子明證!”

王守仁總覺得怪怪的。

一方面,實踐學更加強調萬事萬物乃至於人倫之間的一些事情不因人心而改變,天子的神聖性沒有理學之中那麽強了。

可另一方面,因為提出了這些學問、已經做出這些功績的是皇帝,他本人的神聖性仿佛又變得更強了。

王守仁琢磨了片刻之後就說道:“世人只以為是楊閣老等人借題發揮,甚至於以新學問為陛下邀名。明年起,天下亂矣。這實踐學在我看來雖不難,但天下多有不明其真義者,必群起而攻之。”

嚴嵩拱手行禮:“正要借伯安之力。嵩是楊閣老門生,又是陛下拔擢之新進。伯安與楊閣老有心學、理學之隙,又蒙陛下延請登經筵、入禦書房、參預國策。”

“……我如何能助你?”

嚴嵩侃侃而談:“浙江市舶司裁撤,士紳富戶無所適從。我欲令其割利繳賦,自當彌補其市舶之利短缺之憂。我已奏請於浙江設皇明記分號,朝廷尚無旨意。”

王守仁心裏琢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