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睜眼看我。”

“馳風,我沒記錯,是你小時候養的那只鷹。”

“它不是死了麽?我記得,是你進宮第二年死的,你怎會有它的骨頭?”

“誰給你的?”

說話時,蕭承鄴站起身,一步步走來,最後停在江懸面前,緩緩擡手掐住江懸脖頸。

“告訴我,阿雪。”

熟悉的窒息感壓向江懸,他張開嘴巴,被迫發出痛苦的嗚咽。

秋獵這幾日他將哨子帶在身上,回來之後隨手掖到枕頭下面,本打算沐浴完再收好,一時疏忽,沒想到蕭承鄴竟會翻他的枕頭……

眼看江懸眼角溢出淚水,呼吸越來越短促而沉重,蕭承鄴終於松手,冷冷吐出一個字:“說。”

江懸腳底一軟,踉蹌著扶住一旁置物架,低頭捂著胸口喘息:

“是……秋獵那天,謝燼給我的……他以為我死了,所以,一直將馳風的骨頭帶在身上……”

——還好那日見過謝燼一面。

江懸心有余悸。否則他不知道要如何應付今日的蕭承鄴。

蕭承鄴大抵是信了這番說辭,勾起唇角半笑不笑道:“謝岐川對你倒是有情有義,你死了這麽多年,他都要隨身帶一塊鷹骨緬懷。”

語罷,他舉起那枚骨哨,緊握在掌中,江懸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不”字還沒說出口,只聽哢嚓一聲悶響,蕭承鄴面目猙獰,生生折斷那截骨頭。

江懸心口一窒,一顆碩大的淚水倏然湧出眼眶。

“馳風……”

碎骨咣當落入地面,被蕭承鄴踩在腳下。

江懸未曾親眼看見馳風如何在無盡的等待中絕食而死,但這一刻,他好像見到了他的鷹死在他面前。

那只羽翼潔白、忠誠而勇敢的鷹,總是盤旋在漠北的蔚藍蒼穹,高昂而淒厲地鳴叫著,像天空中英勇的守衛。

江懸離開時它只有八歲,按照鷹的壽命,它本可以再活幾十年。

但它死了。

江懸跌倒在地,心口像被人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痛得他喘不過氣。蕭承鄴抓住他手腕,硬生生將他從地上拽起,陰狠而冷厲道:“你就這麽舍不得他給你的東西麽?”

江懸沒有回答。

蕭承鄴手上愈發用力,神情已近乎扭曲:“你是朕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你的命、你整個人都是朕的。你身上只可以有朕給你的東西,知道麽!”

那只手如鐵鉗一般,幾乎要折斷江懸手腕,江懸痛得皺了皺眉,緩緩擡起頭,看向蕭承鄴的眼神空洞而冷寂。這樣的目光仿佛一根尖銳的刺刺進蕭承鄴心口,他忽然暴怒,像拖拽一頭動物屍體那樣把江懸拖出寢殿,用力摜在門口:

“何瑞,帶去地牢。”

江懸好像很久沒有來過這裏了。

又好像昨日才來過。

他的雙臂被鐵鏈吊起,衣衫垂落,仿若一片柔軟的雲,在這陰森暗室中潔白得格格不入。蕭承鄴站在他面前,用折起的軟鞭擡高他的下巴,說:“求我放了你。”

江懸沒有說話。

“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求我。”

蕭承鄴聲音低緩,仿佛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暴虐。江懸終於擡起眼簾,漠然看他一眼,說:“你以前不會這麽多話的。蕭承鄴,你生出憐憫了嗎?你忘了你說過,帝王最不該有的就是憐憫。”

“你在找死。”

“但你到現在都不肯殺我。”江懸輕笑,“你可以眼睜睜看著四萬玄鷹軍赴死,卻下不了手殺我一個。”

蕭承鄴額角暴起青筋,眼神中的狠戾幾乎要將江懸吞沒。

“誰告訴你的?”

“需要誰說麽?你的多疑和算計,都寫在臉上。”

七年,足夠江懸看清蕭承鄴是怎樣一個人。

他就算猜,也猜到了當年幽鹿之變的真相。

蕭承鄴怒極反笑:“阿雪,你果然是聰明。這就是你寧願死,也不願對我說一句軟話的原因麽?”

江懸把頭轉向一邊。

蕭承鄴閉眼深吸一口氣,冷聲道:“何瑞。”

何瑞走上前,卻沒有像平日那樣將藥丸呈給蕭承鄴。

蕭承鄴動作微滯,目光轉向何瑞,眯了眯眼:“何瑞?”

何瑞跟在蕭承鄴身邊十余年,從未有過半分忤逆,眼下雖仍是低眉順眼,卻好似隱隱有抗拒之意。他遲疑片刻,道:“張太醫說……”

“不要讓朕說第二遍。”

“何公公。”江懸輕聲開口,“跟了皇上這麽久,竟還會心軟麽?”

何瑞一滯,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終是沒再說什麽,從隨身藥瓶中倒出一粒藥丸,呈到江懸面前:“公子。”

江懸低頭吞下那粒藥,沒有看他。

蕭承鄴沒再看何瑞:“滾。自己去領罰。”

何瑞頷首:“是。”

暗室中只剩蕭承鄴和江懸二人,江懸閉著眼睛,靜靜等待著藥性發作。蕭承鄴走到他身後,手中軟鞭垂落,面無表情道:“阿雪,你知道,我現在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