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市舶

“把建文帝手刃了?”

寧波市舶司內,平素沉穩異常的“黑衣宰相”姚廣孝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為什麽要臟了自己的手?要知道,這要是傳出去,那在很多舊臣眼裏,就是弑君。”

這個道理,其實不用老和尚說,姜星火也清楚。

在華夏,弑君是一個非常非常嚴重的罪名。

春秋時期,齊國史官為了記載下來“崔杼弑其君”這句話,連續付出了三條性命,崔杼最後都無奈了,只能聽之任之,而且崔杼的弑君不是沒理由的,是齊莊公跟他夫人東郭姜私通,還把崔杼的帽子送給別人,可以說對崔杼的侮辱已經到了極點,因此崔杼才憤而弑君,可即便如此,這個罪名也永遠地伴隨了崔杼。

三國時期,曹魏皇帝曹髦率軍出宮反抗司馬氏的控制,雙方接仗,曹髦怒喝著揮劍殺去,而司馬昭的心腹賈充手下兵士見皇帝沖來畏縮著不敢向前,賈充厲聲對成濟說了“司馬公平日養著你們幹什麽的!還用多問嗎?”成濟聞言,用戈刺殺了曹髦,最後以弑君之名,被誅三族。

以後的例子更是不勝枚舉,雖然隨著時間的推移,皇帝的神聖性越來越弱,五代十國甚至出現了“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的社會共識,但對於臣子來說,無論是什麽理由,弑君依然是一件無法洗刷的汙點。

而姜星火明明可以不用自己親自動手的,也沒必要自己動手。

“咚!”

姜星火的茶杯碰了碰老和尚身前的茶杯。

“二龍不相見,你覺得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沒交代你?”

“你是說?”

姚廣孝的白眉微微蹙起。

“你是造反的策劃人,他是造反的執行者,往後了,你們全都是亂臣賊子,但我不是……我是否親自動手有什麽幹系?是不是我動的手,其實都得是我動的手。”

姜星火把杯子中的茶連茶水帶茶葉一同灌進嘴裏,用力地咀嚼著茶葉,用有些含混地聲音說道。

“他想讓我臟了手。”

“這樣,我也是亂臣賊子了,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這是投名狀……可我在乎什麽亂臣賊子嗎?”

姜星火把茶葉咽進肚子裏,像是咽玻璃碎沫一樣困難,喉結上下動了兩下,方才順了下來,面上的神情卻絲毫不見困難,只是冷笑不止。

姚廣孝心思細膩,這時候突然問道。

“驗明正身了嗎?驗之前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吧?”

“驗了,沒說什麽要緊的。”

姜星火有些意興闌珊,自從上次宰了白教主之前吐了真言,被老和尚連番告誡以後,現在他已經沒有對瀕死BOSS說心裏話的習慣了。

老和尚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這事是錦衣衛通知的,姜星火又沒見過建文帝,往壞了去揣度,誰知道這是不是永樂帝設的局?這種歷史懸案,當然有可能是真的,但也同樣有可能是偽裝成真的,姜星火不確定,自然直接當假的處理,結果是真的也無所謂。

畢竟,朱棣的疑心病雖然不如曹操,但還是有點的,做這種出人意料的局,對於朱棣來說就是零成本,要是真能看出姜星火的態度,亦或者是什麽不該說的話,那事情可就復雜了。

這也是為什麽姜星火沒有逼逼叨叨,而是打破他的心理防線後,幹脆利落地就宰了。

有什麽想說的話,跟老和尚吐槽不是更安全?

姚廣孝站起身來轉出門去,這時候招過來一個姜星火不認識的人說了幾句。

等他重新坐回來,姜星火這才反應過來。

“老和尚,你是不是安排人要把牛真他們滅口?”

姚廣孝愣了愣,挺誠實地點了點頭:“是。”

“殺他們幹嘛?這幾個人有大用呢。”

姚廣孝擰了擰白胡子的一角,沒想明白這幾個人除了留著當姜星火弑君的目擊證人,作為敵人能抓住的把柄,還有什麽用。

“他們要去日本。”

“日本?去日本幹嘛?”

“白教主在洪武朝跑去日本待了好多年,跟著打了南北朝,現在他們能聯系上那邊的人脈。”

姜星火一語點醒夢中人。

“還有這一層?”

“對,快喊回來,人得講誠信。”

姜星火很講誠信,所以牛真這幫人還真沒被殺人滅口。

而除了牛真以外的人,其實並不知道他們具體做了什麽,只知道跟著市舶司的船裝載的士卒一起進行了登島行動,而哪怕是牛真,也只是心頭有個隱約的猜測,並不能確認。

所以這些“本來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是否要滅口,並不重要,這些人連個戶籍都沒有,從小被白蓮教培養,沒有任何近親屬,沒有社會關系,他們就算跑去大街上說,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