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齊鳳洲(第2/3頁)
這樣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弱,光是看著就讓人為之擔憂。也正因為如此,常年寸步不離侍奉在齊鳳洲身邊的不是男仆,而是他房裏的大丫頭連琴。
羅疏一開始只是推杯換盞,喝到後來,卻是不知不覺地借酒消愁。直至醉到深處,眼中朦朧的白光到底是來自玻璃杯的閃光,還是自己眼裏的淚花,她竟已分不清。
她對齊鳳洲第一眼的印象,只覺得他是瘦脫了形的齊夢麟。如果將齊夢麟的樣貌比作驕陽下的鮮花,這個人則是墻陰裏的一根竹子,生來清瘦、滿臉病容,卻卯足了勁似的傲立在人前。
這一場很沉很沉的醉,讓她做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夢。
羅疏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遇見了齊夢麟的大哥齊鳳洲,於是立刻也跟著行了禮。
夢裏她變成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被人牽著手領到一座華麗的大門前,門口的石獅子猙獰地看著她,讓她的一顆心因為膽怯而狂跳。她努力仰起頭,卻始終看不到牽著自己的人,只能看見頭頂上方金光閃閃的牌匾。
正走在半道上的時候,前方忽然出現一群人,連書渾身一震,緊跟著飛快往前沖了幾步,跪在地上向領頭的那人請安:“小人見過大公子!大公子萬福金安!”
“能進這家的門,你就是有福氣的。”牽著她的人說。
羅疏默默跟在連書身後,有生之年再度踏入如此富麗精雅的庭院,只覺得恍如隔世。
年幼的心中只因為這句話便充滿了向往,她任人牽著走,在一張張陌生的臉孔面前走步、請安、轉身……竭力做出最討喜的姿態。而後牽她手的人消失了,她仿徨無助地站在一個墻角裏,惶恐地望著眼前白茫茫的迷霧,這時一個戲台上的錦衣仙童忽然從天而降,笑嘻嘻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臉,親熱地問道:“你就是今天送來的丫頭?”
連書利落地應了一聲,領著羅疏直接去了齊夢麟住的多喜園。與恢弘的廳堂不同,從角門前往齊府內院別有一番景致,一路上奇花異石和亭台樓榭錯落有致,空氣中飄浮著濃郁的臘梅花香味。連書是齊夢麟跟前的紅人,所以一路都有男女老少親熱地追著他說話。
她不是很懂這個小哥哥的話,卻糊裏糊塗地點了點頭。
“嘻,就我二哥最慢,”齊夢麟一陣風似的往裏走,將羅疏丟給連書照顧,“我給老太太請安去,你們先上我屋裏等著啊。”
“好啊,我記得你了。”仙童掏了掏荷包,往她嘴裏塞了一塊糖。
“回麟三爺的話,鳳大爺今天晌午剛到,錦二爺的車馬還在路上。”
一眨眼仙童哥哥不見了,她的手又被人牽起來,一步一步在迷霧中向前走。
“哥哥們都回來了嗎?”齊夢麟看著堵在前門還沒散開的車隊,笑著問。
“可惜,太太嫌你太小了。”
齊夢麟沒有發現羅疏一瞬間的失神,徑自興高采烈地領著她進門。這時前來迎接小公子的仆從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住了他們,一張張笑臉和歡聲笑語淹沒了羅疏的視聽,讓她無暇再追憶早已模糊的前塵往事。
她沒有在意這句話,只是不斷地回想那個仙童哥哥是不是自己的一場夢。
她只能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兒時的記憶是不可靠的,何況大戶人家的格局都很相似。
那不是一場夢,因為甜甜的糖塊還含在她嘴裏,沒有化。
齊府在揚州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不光是因為齊總督官居高位,更因為齊氏宗族世代的積累。當羅疏跳下馬車擡起頭,一眼望見齊府顯赫而莊重的正門時,她的思緒一刹那紛亂,遙遠的記憶像散碎的瓷片,無法拼湊,卻劃疼了她的心。
可是天下哪有化不了的糖呢?
羅疏笑笑沒說話,拒絕了齊夢麟送她新衣的好意。
當嘴裏的甜味消失,眼前的迷霧也散了,在她面前出現了一條寬闊的大河,河上停著一艘無比龐大的船。
“離開揚州那麽久,只怕我身上的衣服已經過時了。我若是像個土包子似的進城,一世英名可就毀了。”齊夢麟振振有詞地對羅疏解釋,“有一個詞怎麽說來著,近鄉情怯嘛,對吧?”
“要不是三娘的丫頭得急病死了,俺們也不會買這麽小的丫頭……”她被人抱起來,一步一晃地往船上去。
羅疏依言行事,很快便收拾好了包袱,跟著齊夢麟踏上了前往揚州的旅程。這一路齊夢麟得意了好幾天,天天向羅疏吹噓揚州的繁華,羅疏也不駁他,只微笑著靜靜地聽。直到離揚州還差幾十裏地的時候,齊夢麟非常惶恐地打發連書先進城,讓他去瞧瞧如今城裏時興什麽樣的衣裳,照樣采辦來給自己穿。
這時她趴在人肩頭,終於看清了站在河埠頭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