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封印期

“所以……我也不值得你做出犧牲,是嗎?”韓慕之看著羅疏,忽然覺得她臉上緊繃的神情是如此冷酷,“兩害相權取其輕,是妥協的法則,我沒想到你會拒絕,到底是為什麽?”

“我知道,你們官場上不是有這麽句話嗎——‘州縣官如琉璃屏,觸手便碎。’如果劉巡撫不能提拔你,一輩子做縣令就等於被官場判了流放。”羅疏垂著眼笑了笑,“我不值得你犧牲前程,真的。”

“因為這樣才公平。”羅疏有氣無力地吐出這句話,覺得自己已經耗盡了心力。

“對不起,”韓慕之低下頭,只覺得她的雙手越來越冰涼,而自己的指節越來越僵硬,“如果我說自己能違抗劉巡撫,那只是在騙你。”

“我明白了……難怪當初我向你表露心跡的時候,你會說一輩子藏在心裏不開口、一輩子兩不相欠才公平。”韓慕之瞬間認清現實,終於苦笑,“羅疏,我喜歡你的要強,卻沒想到你會要強至此,是我對不起你。”

“是因為劉巡撫已經在打聽我的事了,對嗎?”羅疏低聲道,“陳縣丞都已經對我說了。”

羅疏低著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淚水:“我什麽時候應該離開,你只要批一道文書就行。”

“我明白,你有你的驕傲,”韓慕之再次握住羅疏的手,無比專注地望著她,“以你的才華性情,絕不會輸給任何一個大家閨秀,又怎甘寄人籬下?可是把你放在人前我根本無法安心,將你藏進深閨只是為了保護你。”

“只要還沒到絕境,我不會準許你離開。”韓慕之一字一頓地說完,眉眼間一刹那恢復了冷峻,有如彼此初見時的模樣。

不,她何止只擔心這點,可其他的擔憂她根本無法說出口。噩夢般的往事已經纏擾了她許多年,她為什麽會淪落到鳴珂坊,那是她心口碰也不敢碰的傷疤:“對不起,我只是自然而然地喜歡上了你,這點我心甘情願,從不後悔;可要我從此在你的後院裏奴顏婢膝地討生活,我還是做不到。”

當韓慕之離去之後,羅疏獨自一人淚如泉湧,不知道這樣的僵持能有怎樣的未來。他撒下的一道情網讓她作繭自縛,或許從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可是為何到了眼下這步田地,她還是覺得無怨無悔呢?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韓慕之凝視著羅疏,恍然大悟。

苦澀的光陰並沒有因為人心的煎熬而稍作停留,日子過得飛快,羅疏主動請纓押送了幾趟稅銀之後,韓慕之封印回鄉的日子便已臨近。年節降至,縣衙裏的人都在為回家過年做準備,只有羅疏無處可去。

“我們能有怎樣的將來?”羅疏將雙手從韓慕之的掌心裏掙脫,無奈地苦笑,“比起做你妻子的奴婢,我情願一輩子做你的下屬。”

自從劉巡撫打聽她的事被傳開,她和韓慕之的私情也昭然若揭,無論是冷眼旁觀的陳梅卿,風言風語的官媒婆王氏,還是貌恭心慢的眾衙役,都無一例外地疏遠了她。羅疏成了這縣衙裏的孤家寡人,又或者與她同樣處境的還有另一個,那就是郁郁寡歡的韓慕之。

“怎麽可能不改變?”她的話讓韓慕之既心疼又氣苦,“難道你還想一輩子做我的下屬?我總要替我們的將來做個打算吧?”

臘月十九這天風雪交加,晚間羅疏獨自一人守在爐邊烤火,一直心事重重地望著火爐中通紅的炭塊。這時嗚咽的風聲中突然傳來幾下敲門聲,羅疏猛然回過神,怔忡地起身將門打開,就看見韓慕之冒著風雪站在門外。

羅疏低著頭沉默了許久,直到最後才擡起頭望著韓慕之,鼓起勇氣回答:“我不想離開縣衙,在這裏我活得像個人,十七年來我從沒有這麽自在過。你若是真心待我,就別作任何改變吧,算我求你了。”

她心中一緊,立刻將他讓進溫暖的屋子裏,卻又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麽話。韓慕之也同樣沒有開口,只是緩緩走到火爐邊坐下,又拿起銅箸替她撥旺了爐火,好一會兒才開口打破沉默:“我明天一早就要啟程了。”

“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終於有一天韓慕之按捺不住,瞞著眾人在三班院裏找到羅疏,當著她的面問。

羅疏走到他身旁坐下,默默地看著爐火沒有說話。韓慕之靜靜等了一會兒,最後無奈地低聲道:“你還是不肯改變主意嗎?”

之後的日子裏韓慕之一直想找羅疏深談,卻被繁忙的公務扯了後腿。對於縣衙來說,秋後恰恰是最忙的時節,除了解決農忙時積壓的訴訟,還要監斬犯人。偏偏再多的工作也無法使韓慕之麻痹,不安的陰霾在他心頭越聚越濃,他疑心羅疏在躲著自己,卻又拿不出實證——畢竟只要一出內宅,無論他走到哪裏,衙役都會敲梆子提醒閑人回避,要躲他實在是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