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聽墻角(第2/2頁)

“喂,慕之,你真睡著了?”陳梅卿面色鐵青地瞪著韓慕之,無計可施地央求他,“棗花和我爹還在大門外堵著呢,你快點幫我把他們打發走吧,求你了!”

“哼,”陳梅卿苦笑了一聲,目光直視著韓慕之,真心為他擔憂,“慕之,羅疏不是一個弱女子,她不需要你的憐惜。你也不是一顆多情種子,或者說,你也不能做一顆多情種子——你好好想想,巡撫大人那裏你怎麽交代?”

韓慕之沒工夫理會捶胸頓足的陳梅卿,徑自靠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我喜歡她,不是出於憐惜,也不是因為多情。”韓慕之低頭嘆了一口氣,不再對陳梅卿解釋什麽,徑自轉身離開了三班院。

與此同時,陳梅卿正在二堂裏圍著韓慕之喋喋不休地抱怨:“慕之啊!你這人怎麽能如此不講義氣?你誆我去睡覺,自己卻跑得沒影,害我一睜眼就看見棗花那丫頭!若不是我奮力掙紮,昨夜我差點就晚節不保,被那丫頭生米煮成熟飯了啊!”

陳梅卿望著韓慕之的背影,眉頭皺得死緊,著實惱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的這一段孽緣。哪知隔了一會兒他卻把眼珠一轉,目光瞄準了房門,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麽似的,暗暗松了一口氣——如今坐在屋子裏的那個混世魔王,也許就是將來的轉機。

齊夢麟東張西望著尋找她的身影,卻一無所獲,再向遠處望去,連昨夜韓慕之辦公的涼棚都是空的。虧那一幫人平日裏還義正言辭的,想不到自己倒成了奮戰到最後的人,真是諷刺!齊夢麟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目光裏盡是輕蔑。

而此刻昏暗的廂房之中,齊夢麟一本正經地坐在羅疏床前,抱著拳頭輕輕咳了一聲,有些扭捏地開口:“你怎麽發現我們在外頭的?”

此刻田間滿是蟲屍,不時還有蝗蟲成片地飛過,振著翅膀發出嗡嗡的挑釁聲。齊夢麟搭著連書的肩膀,腳步踉蹌地踏上回程,每走一步都牽動著酸痛的肢體,疼得他一路齜牙咧嘴。這時候他忽然惦記起羅疏,想到昨晚她疲憊的雙眼,心中不由一緊:“羅都頭她人呢?”

躺在床上的羅疏擡手指了指明亮的窗戶紙:“你們兩個在窗外擋著光,黑乎乎的人影一直在晃蕩,怎麽可能看不見?”

齊夢麟這才注意到自己滿手細小的傷口,扯了扯幹裂的唇角:“回去吧,我也幫不上什麽忙了,這該死的蝗蟲……”

“哦。”齊夢麟瞥了一眼窗戶,悻悻地應了一聲,磨蹭了一會兒才又說,“剛剛你們說的話,我沒怎麽聽清……不過孤男寡女待在一個屋檐下,還能說些什麽話?你別想替他撇清,他這種人一肚子假道學,最喜歡遵守那些條條框框,跟我可不一樣。”

“公子,咱們回去吧,您看您的手都被弄傷了……”這時連書在齊夢麟身旁小聲勸道,被濃煙熏了一夜的嗓子啞得像只公鴨子。

羅疏淡淡一笑,不為自己辯白,而是直截了當地問齊夢麟:“齊大人,你到底打算說什麽呢?”

一夜之間,他覺得自己改變了很多——過去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第一次體會到無力回天的苦澀。他是山西總督的小公子,可是面對顆粒無收的麥地,同樣也無能為力。這一刻齊夢麟身為旁觀者,看著眼前絕望的婦孺,內心真切地為他們感到難受,甚至難受到忘記了自己滅蝗的初衷。

“我想問,你那天在太白樓裏對我說的那些話,還算不算數?”齊夢麟見羅疏點頭,緊盯著她繼續追問,“那麽這些話對韓慕之又算不算數?”

當晨曦終於沖破黎明前的晦暗,陽光將滿目瘡痍的田野越來越清晰地展現在眾人眼前。齊夢麟滿身狼狽地坐在田埂上,木然地望著農婦們在田間伏地大哭,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被那淒厲的哭聲撕扯著,隨之墜入黑暗的深淵。

羅疏默默地望著齊夢麟,雙眉忍不住微微蹙起,最終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噩夢般的一夜似乎無比漫長,然而終究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