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吳狀元

“本來就不是。”這時羅疏忽然語調一變,極為認真地接話,凝視著韓慕之微露詫異的雙眼,“大人,你還記得當日你在這裏說過的話嗎?你那時候說,既然做了臨汾的父母官,便要恪盡職守,豈能放任惡人為害鄉裏?你有一顆愛民如子的心,如此難能可貴,怎能為眼下一些挫折就氣餒?或許臨汾積重難返,又或許縣衙人心不齊,可總會有人對你忠心不二,例如陳縣丞,還有我……天下萬事總是風雲詭譎,只有抱定赤子之心的人才能走得長遠,所以請你不要改變初衷,繼續盡心庇佑臨汾的百姓吧。”

她的玩笑話果然令韓慕之忍俊不禁,不知不覺便松開了眉頭,嗤笑道:“你可真會安慰人。被你這麽一說,近來臨汾出的這些亂子,倒不是我能力不濟了?”

羅疏一口氣說完自己的心裏話,韓慕之在上座默默聽完,一時無法答言,只能與她四目相對,許久之後才啞聲道:“我明白了,謝謝你。”

“大人,你可不適合說這些喪氣話,”羅疏聽韓慕之直言不諱地表露疲憊,這時卻面色輕快地笑了一聲,“晉中自古民風剽悍,若是能輕而易舉就治理平定,這知縣也未免太好做,我看竟不用科舉取士了,倒不如每逢大比之年,全天下人一起抓鬮賭官,倒也算得上是一場大比了。”

這時堂中的氣氛帶著一種微妙的窒息,逼得人心也慌起來。於是羅疏起身告辭,在快要踏出二堂時,卻被韓慕之從身後叫住:“羅疏……”

陳梅卿離開之後,偌大的二堂中便只剩下韓慕之與羅疏兩人,這時韓慕之在上座望著羅疏,揉著眉心嘆了口氣道:“謝謝你,近來發生太多事,我已經有些亂了方寸。若不是有你點撥,這次我恐怕真的是要懷疑我自己了。”

她不禁回過頭,靜靜望著堂上目光深邃的韓慕之。

“是,”陳梅卿雙眼一亮,立刻一口答應下來,隨即飛快地起身往堂外走,“我這就去安排!”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子,遇事不慌張,似乎對任何事都充滿了把握。”韓慕之笑了笑,目光中帶著一股欽佩之意,柔和了原本略嫌銳利的眼角與眉梢。

這時韓慕之卻在上座驀然發話道:“梅卿,務必派人徹查呂家那門壽陽縣的遠親,到底是個什麽人!”

這時羅疏便也跟著笑了,坦蕩蕩地回答韓慕之道:“怎麽會呢,大人,我當然也會有沒把握的時候,那種如履薄冰的忐忑,我也怕的。”

話一出口陳梅卿就覺得匪夷所思——殺人越貨的劫匪可不是貪圖恩惠的孱頭,哪有那麽容易被買通?

羅疏直到退出二堂,一顆心才無法遏制地狂跳起來。她一路疾步前行,好讓微風驅散雙頰上不安的燥熱,一邊強自平復心跳,一邊卻不由自主地失了神。

陳梅卿聽了羅熟的剖析,忽然有些峰回路轉地領悟過來:“也就是說,未必是那兩個盜賊殺了馬天錦?可是壽陽縣的布告又怎麽說?難不成是呂家買通了劫匪,讓他二人替呂萬昌頂缸?”

他真是高看她了……她怎麽可能對任何事都充滿把握呢?

“既然如此,那路過的盜匪為了劫財,為何要上馬家,而不去呂家呢?”羅疏笑著反問,見陳梅卿面露難色,也不刁難他,徑自往下道,“就算那兩個盜匪聽說過呂萬昌不好惹,寧可退而求其次。可硬要說殺人如麻的惡人會怕一個橫行的鄉紳,不也有些牽強?”

旁人口中再玲瓏的心肝,也不過是一些自詡的小聰明,為了讓自己從泥潭中抽身,才一步一步去設立了一些小機關。然而她從沒有忘記,自己在命運面前是多麽的無力——就如描翠所言,她不過是一個女人,所以先天缺乏左右命運的力量,每逢關鍵時刻,她只能毫無把握地去賭。

“那自然是呂家了,”陳梅卿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二人兩家相鄰,呂家的宅院明顯要氣派得多。”

而過去十七年自己最無把握的時刻,恰恰是與他最初的相逢。

羅疏便又問道:“那麽他與那個被殺的馬天錦,誰家更富裕?”

那一次,當然不會是她第一次試圖擺脫命運,只是此前輸過多少次,已經不記得了。如果不是梳攏的日子越來越迫近,她絕不會如此異想天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買通了為破案物色粉頭的陳縣丞,直接去和冷眉峻眼的縣令談條件。

“哦,他啊,”陳梅卿撇撇嘴,面帶輕蔑地回答,“他是本縣有名的富戶,犯事之前一直囂張跋扈,雖然談不上惡霸,可也是個不好惹的家夥。”

她用配合破案來要挾他,要他許諾替自己脫籍從良。那時候她鄙如微塵,他卻是一縣之主,大可以拒絕她的請求,只要她賣命,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沒把握的一場賭了,然而她竟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