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閑忙令(第2/2頁)

酒令如軍令,此刻韓慕之不好冷場,於是只得罰了一杯,等酒杯斟滿後便行令道:“世上何人號最閑?綠蟻紅泥晚來雪。世上何人號最忙?農家五月麥初黃。”

“若照我的意思,的確是如此呀,”齊夢麟呷了一口酒,眯著眼咂咂嘴道,“遠的不說,就說我那體弱多病的大哥吧,點中進士去四川做官,結果每年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能回揚州,聽說在四川病得越發重了,吃人參像吃蘿蔔似的,靠他那點俸祿哪裏夠?”

念罷他飲了酒,又開始一板一眼地說笑話:“從前有某戶人家,家財萬貫卻極吝嗇,請了位西席教兒子念書,一日三餐卻只拿豆腐供應先生,終年不改一味。那先生教書期滿,臨去時便填了一首《臨江仙》相贈,詞曰:‘肥雞無數,肥鵝無數,那肥羊更無數。幾回眼飽肚中饑,這齏淡怎生熬過?早間豆腐,午間豆腐,晚來又還豆腐。明年若要請先生,除非去普庵請。’”

這時韓慕之在一旁淡然飲盡杯中酒,不以為然地譏嘲道:“若照齊公子這樣說,原來做人還是不思進取比較好?”

他話音一落,滿廳的人立刻齊刷刷笑起來,只有齊夢麟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這笑話哪裏好笑?哪裏好笑?啊啊啊,他不過就仗著自己是縣令罷了!

只見那齊夢麟竟然憤憤不平地一拍桌子,一本正經地附和道:“可不是!南方士子眾多,競爭激烈,連科場上用的試卷都比北方士子難得多,結果龍虎榜上一共才給那麽幾個名額。好不容易考上了吧,上任的地方又至少要離家五百裏——你說從江南往外走五百裏,還能有幾個好地方?十年寒窗苦讀擠那獨木橋,擠破頭去當個窮官,何苦來哉?”

韓慕之豈會不明白其中奧妙,於是也狡黠地一彎唇角,客客氣氣地請齊夢麟入甕:“這回只有你沒笑,乖乖等著受罰吧。”

“哈哈,如此神仙般的日子著實令人神往,也難怪小衙內不想考狀元了。”陳梅卿故意在一旁調侃齊夢麟不學無術,卻哪戳得動他城墻拐彎一般的厚臉皮?

一刹那齊夢麟吐血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真可惜了這山西的狐狸精,掏心掏肺愛上個書生,助他得了狀元,卻不知按本朝慣例,這北方的進士豈有不去南方做官的?一旦去了那紙醉金迷的溫柔鄉,管你是修煉多少年的狐狸精,只怕統統都要忘在腦後!”齊夢麟一邊大放厥詞,一邊用筷子點了點酒杯,感慨道,“別的先不說,就說這酒吧,汾州的羊羔酒也算天下聞名了,卻哪裏及得上金華酒的綿甜?還有這下酒菜,雖則大魚大肉,卻實在少了一份精致,遠不如南方的香蕈嫩筍、蒓菜鰣魚、糟蟹醉蛤……”

這時換羅疏行令,只聽她在下桌吟道:“世上何人號最閑?掛冠采菊東籬前。世上何人號最忙?蠅逐名利夢黃粱。”

與他同桌的陳梅卿忍不住湊趣道:“小衙內您從揚州來,咱們山西的狐狸精可迷不住您。”

念罷飲了酒,她看了眼桌上的面食,開口說起笑話來:“從前有三個讀書人,一日相聚宴飲,在席間行酒令。第一個人先出一令道:‘春雨如膏。’第二個人便心想:大哥滿腹經綸,出令豈會如此簡單?於是疑心此‘膏’為彼‘糕’,對了一句:‘夏雨如饅頭。’第三個人便又想:雨水豈有長得像饅頭的?這‘夏雨’當是‘夏禹’,於是對了一句:‘周文王像大餅。’”

上巳節酒宴傍晚時在膳館偏廳開席,受邀的齊夢麟剛剛從廟會上回來,整個人仍然沉浸在興奮之中,不禁眉花眼笑地在酒桌上議論:“這北方的風土人情,真是迥異於南方,連唱戲的戲子都生得粗枝大葉,我看見那濃眉闊嘴的狐狸精上台時,牙都要笑掉了!”

這笑話雅俗共賞,一時上桌人笑夏禹和文王,下桌人笑饅頭和大餅,大家都樂了。陳梅卿更是指著羅疏促狹道:“羅都頭,我怎麽覺得你在指桑罵槐?真該罰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