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三月三

羅疏搖搖頭,冰涼的指尖撫摩著溫熱的茶盅,直到往棋盤中落下一子後,才若有所思地回答:“這還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韓慕之聽她語焉不詳,料想其中必有難言之隱,便又問她:“那麽今後你可有什麽打算?”

韓慕之聽了她的話後沒有說話,像是在思考棋局似的,盯著棋盤沉默了半天,才在落子時低聲道:“往後你若有什麽難處,不妨告訴我,只要力所能及,我都會幫你。”

他狀似無意地打聽羅疏的身世,讓她心神一凜,沉默了片刻才低聲敷衍道:“命逢不幸,身似飄萍,難免陷於泥淖。”

“小的謝過大人。”這時羅疏仍舊沒有擡頭,只是面朝棋盤謝了一聲。

就在她說話間,韓慕之已經落下一子,趁著羅疏看棋的間隙問道:“你怎麽會淪落到鳴珂坊的?”

此刻她螓首低垂,眉眼的角度顯得異常的柔美,白嫩的肌膚凝脂一般看不見毛孔,只有腮上的幾道傷口剛剛結出鮮紅色的痂,倒有幾分像胭脂畫出的淚妝,沒來由地惹人心疼。韓慕之原本是想冷眼觀察眼前人,不料自己卻先失了神,不知不覺便從心裏冒出一句話,又不假思索地從嘴裏吐了出來:“往後無人之時,倒不妨你我相稱。”

羅疏聞言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句傻話,不由笑道:“是呀,此刻陳縣丞一定在和鳴珂坊的姑娘遊春呢。”

這一句話顯然是過了。羅疏終於被他嚇住,一時再也無法對著棋局故作淡定,不禁擡起雙眼定定望著韓慕之,悄聲道:“大人,這恐怕不合適……”

這時韓慕之埋頭看著棋盤,兀自嗤笑道:“去年今日你肯定能看見他,所以今年自然就見不到他了。”

韓慕之低著頭與羅疏對視,看見她黑沉沉的眼珠裏清晰映出自己的影子,一顆心越發被這咫尺的距離蠱惑,於是力持鎮定地堅持道:“沒什麽不合適的,我既然欣賞你,便拿你當朋友看待,再打官腔反倒不是君子所為了。”

棋局設在後花園的花廳裏,早有門子準備好了茶水和點心。羅疏坐定之後,發現除了站在花廳外候命的兩個門子,廳中就只有韓慕之和自己,不覺心跳稍快,忍不住笑著低聲道:“怎麽沒看見陳縣丞?換作往日,他早就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

他的目光太過坦率,竟把羅疏逼得慌亂起來,於是只能垂下雙眼躲開他的目光,雙頰微微發燙地囁嚅道:“既然你這樣堅持,我再反對,倒顯得矯情了……”

羅疏一向喜歡下棋,聽韓慕之邀請自己對弈,立刻欣然從命。二人便一前一後走進縣衙,羅疏一路跟在韓慕之身後,第一次穿過二堂踏入他住的內宅,內宅後面是供奉著守印大仙的“大仙樓”,從大仙樓東側門進去,便到了縣衙的後花園。

韓慕之這才滿意地笑了,趁她分神之際落下一子,將這一局棋繼續走下去。羅疏不得不提起精神認真與他對弈,兩人論才智皆是絕頂聰明,於是這盤棋下得極慢,轉眼間門子已悄悄往二人杯中續過兩次熱茶,他二人卻始終埋首棋局,倒像是有心戀戰似的。

韓慕之聞言心下了然,便開口相邀道:“這倒巧了,我也是一個人。你若無事,就陪我手談一局如何?”

直到又過了一個時辰之後,才見韓慕之終於擡起頭來,笑著認輸道:“今天這一場酣戰,總算是盡興了。”

羅疏搖搖頭,笑著回答:“年年上巳都要呼朋引伴地去郊遊,今年一個人,倒想清靜些。”

羅疏聞言不禁也擡頭微笑,這時就見韓慕之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又笑著低頭問她:“你可會曲子?”

這時韓慕之一行祭過佑聖真君,皂隸正鳴鑼開道準備回府,羅疏便跟在韓慕之的轎輿後面一同走回了縣衙。韓慕之下轎時恰好看見她,不禁擡著眉問道:“今天縣衙不辦公事,你沒去踏青?”

羅疏一怔,這一次不再與韓慕之見外,笑著對他坦言道:“會得太多,所以再也不碰了。”

“這人真是,又假正經……”齊夢麟再次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掃興地撇撇嘴,便轉身和書童一起鉆進戲棚子裏搶座位去了。

韓慕之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點點頭,將憐惜暗藏在心裏,面上卻只管笑道:“那麽今天就正好反過來,由你聽我吹一曲。”

羅疏冷眼看著擠在戲棚外的一群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徑自轉身離開。

說著他便從花廳的墻上取下一管竹笛來,信步走到桌邊取過一張笛膜,細心地粘貼好,便直接將笛子湊到唇邊吹了起來。

他這一喊,周圍買戲籌的人頓時多了起來,眾人一時紛紛往戲棚子裏擠,急得連書直跳腳:“公子,再不進去好位置就沒了!”

他吹的是一曲《梅花落》,期間沒有回身,也不走動,徑自半倚著桌案吹奏,雙眼望著廳外的滿園繁花,倒像是忘記了羅疏的存在,只是吹一曲為自己遣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