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警芳心

“原來是這事,齊公子不說,我都忘了,”羅疏冷笑了一聲,再說話時便忍不住帶著怨氣,夾槍帶棒道,“以後齊公子想開什麽玩笑,就盡管開。你那些話別說是酒桌上的笑話,就算是指著我的鼻子說,我也不會當了真,拿自己不當人看。不勞你事後還來費心提醒我,讓我別忘了自己過去是個什麽身份!”

“那個啥……跟你道個歉,”齊夢麟沒想到自己的玩笑竟然能把羅疏惹哭,很是內疚道,“我開玩笑的時候忘了你,我這人一向說話沒啥顧忌的,你別生氣了啊!”

“咦,我是誠心來道歉,你這麽狠聲惡氣做什麽?”齊夢麟被她罵得莫名其妙,也有些惱了,不禁拍拍窗子道,“你把門開開,讓我進去。”

說話的人是齊夢麟。羅疏這才意識到自己擦眼淚的動作又被燈光映在窗子上,讓齊夢麟盡收眼底,不免氣結,立刻起身換到桌子另一邊坐下,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做什麽?”

“唷,這倒怪了,齊公子之前哪次進門是等我開的?這會兒倒成了正人君子了。”羅疏不理他,坐著沒動彈。

羅疏無奈地嘆了口氣,低下頭擦去眼淚,這時就聽見窗欞被人怯怯敲了兩聲,一個聲音在窗外遲疑地響起來:“喂……你傷心啦?”

“嗬,給你三分顏色,你還真開上染坊了!你當我不敢硬闖呀?”齊夢麟氣得直接跑去撞門,卻發現門已經被羅疏牢牢閂上,頓時火冒三丈,掉臉又沖回窗邊,借著酒勁貓撓似的將窗紙抓得稀爛,臉貼著窗格子與羅疏對吵,“我就知道你們整個縣衙的人都沒把我放在眼裏!好嘛,縣令看不起我、縣丞看不起我,你這過去做婊-子的也敢看不起我!你們酒桌上故意聯手給我難看,我……”

其實早就清楚自己的心思沒人會懂,可為什麽事到臨頭,還是會傷心呢?

他嘴裏還沒罵完,這時羅疏便倏然起身沖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與齊夢麟怒目相視,咬著牙沉聲道:“我就是做過婊-子,你待如何?”

說著他一路將羅疏送到廂房外,這才挑著燈籠告辭。羅疏掩上門,摸黑走到桌邊坐下,默默點亮了油燈。這時晃動的火光照亮她冷漠的臉,她獨自望著那一點點黃豆般大小、孤零零在燈芯上掙紮的火苗,許久之後才感覺到那火光暖上了她的臉,融化了她眼底的冰,於是緊繃的五官漸漸露出哀傷,冰也化成了兩汪水,慢慢地從她眼底浮上來。

齊夢麟沒料到羅疏會突然推窗,冷不防被窗板撞了鼻子,捂著臉正準備還嘴,這時卻見她眼底閃動著淚花,不免氣怯了三分——他從小在錦繡堆裏滾大,生生被家中女眷寵成了一只紙老虎,平日威風八面,可只要女人落兩滴眼淚,立刻就會癟氣。於是他頓時沒了氣焰,心虛地囁嚅道:“你這命是老天給的……關我什麽事?幹嘛沖我發那麽大的火……”

“如果你真心這樣想,那是再好不過。”陳梅卿聽她如此解釋,便點了點頭,轉念又一想,三班院裏那幫粗人哪個配得上羅疏?不免嘆息道,“你也是命不好,罷了……快走吧。”

“你覺得我做過婊-子,是老天待我不公平,是嗎?”羅疏任淚水滑下臉頰,嘴角卻倔強地翹起來,帶著輕蔑嘲笑道,“其實你知道老天最大的殘忍是什麽嗎?是給了一個人高貴的出身、姣好的外表、威赫的權勢、數不清的金錢,卻唯獨沒有給他半點心志——就像你,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殘廢,才真正值得同情!”

羅疏靜靜聽完陳梅卿這一席話,垂下雙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扯起嘴角笑了笑:“你真的誤會了,韓大人對我有恩,如今又是我的上司,他賞我幾分臉面,我當然要誠惶誠恐地上去巴結,豈有反倒喬模喬樣,自擡身價之理?至於其他,卻是萬萬不敢有非分之想。羅疏寄身縣衙,只是因為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我再聰明,到底是個弱女子,還是想找棵大樹好乘涼。至於長遠之計,羅疏就算已經從良,也自知出身不光彩,豈敢與良民為伍?我倒想趁著如今在縣衙裏做事,從三班隸卒裏挑一個說得來話的老實人,及早托付了終身,也算修得正果。”

說罷她砰地一聲關上了窗子,不想再與齊夢麟說話,索性吹滅燈火藏進了黑暗之中。齊夢麟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猶自沒臉沒皮地捂著鼻子湊到窗前望了望,卻黑燈瞎火的,哪兒還能看得見羅疏?

“非也,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已是良民,再者,慕之潔身自好,又豈是你在鳴珂坊裏能結識到的人?所以我才說你這一招甚是高明,”陳梅卿說到此處,不免嘆道,“偏偏我又懂他——他這樣的人,一輩子拒絕誘惑,才會在誘惑到來時猝不及防哪……我雖然平日吊兒郎當,其實心裏卻很敬重他,他是前途無量的人,我看人一向不會走眼。所以小錦囊,咱們倆先說好,朋友歸朋友,如果將來你有礙慕之的前途,對不起,我站在他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