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縣中獄

另一廂韓慕之回到縣衙後，便立即招來主簿升堂會審。寶蓮寺裏的一幫和尚平日逍遙慣了，如何吃得了刑訊的苦頭，才套上夾棍便一個個哭爹喊娘，不多時就老實招認。韓慕之很順利地錄完口供後，便將眾僧押回獄中監禁，又命主簿準備文書申報上司，一切按部就班。

羅疏香扯了扯嘴角，不再說話。

退堂後韓慕之回到二堂，這時恰逢陳梅卿打宅門外走了進來。韓慕之見陳梅卿一人回來，便在堂下駐足，問道：“那兩個人你都安置妥了？”

金描翠一愣，望著羅疏香咯咯笑起來：“你總是這樣怪，和我們都不一樣。”

“嗯，我暫時安排她們和官媒婆住在一起。”陳梅卿走到廊下望著韓慕之笑，故意當著他的面用力捶了捶肩，“陪你折騰一個晚上，差點累壞了我，我可要好好休息一下。”

一旁的羅疏香瞥了她一眼，低聲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不放棄，總會有活路。”

“累就去歇著，沒人攔你。”韓慕之嗤笑道，蒼白的臉被太陽曬著，亦是難掩疲憊。

羅疏香聽金描翠說的話頗不中聽，便佯裝犯困不再理她。馬車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金描翠斜倚在車窗旁，一邊摳著艷紅的手指甲，一邊撅著嘴咕噥道：“別的我倒不擔心，只有一件，若縣令大人真替我們脫了賤籍，往後我們靠什麽營生過活呢？我可見過那些靠紡績漿洗過活的女人，一雙手粗得像老樹根，真是可怕！”

“這就去這就去，”陳梅卿嬉皮笑臉地打哈哈，在繞過韓慕之準備進縣丞房休息時，在他耳邊低聲道，“對了，你可要留心獄中那幫賊禿，當心被他們鉆了空子。”

金描翠接過鈿盒兒，忍不住打開瞅了一眼，看見裏面盛著一顆金累絲紅寶石墜子，上頭鑲的紅寶沉甸甸足有蠶豆大，便立刻將鈿盒兒緊緊攥在手心裏，再不肯撒手。她撇了撇嘴唇，帶著點討好地沖羅疏香笑道：“妹妹說的是，誰不知道你慣會應對難題，不然平日裏都是一樣的客人，你也不能落那麽多便宜，人家跟著你只有沾光罷了。”

“怎麽？”韓慕之眉尖一挑，眼珠定定望著陳梅卿，聽出他語帶蹊蹺，“那幫僧人如今都羈押在獄中，你有什麽不放心？”

羅疏香瞄了金描翠一眼，下一刻便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螺鈿小盒子，塞進她手裏：“做便做了，你兩眼一閉裝個菩薩，只當什麽都不知道，真到娘怪罪的時候，把事兒盡往縣令大人那裏一推，不就完了？”

“啊……沒有，沒有，是我多嘴了。”陳梅卿怔忡著搖搖頭，似乎也覺得自己的擔心有點多余——虧他還是個八品的縣丞，怎麽反被個妓院的粉頭牽著鼻子走呢？

“你哄我呢，”金描翠立刻掩口葫蘆，眼睛笑得彎彎的，“妹妹你可是清倌人，鳴珂坊裏誰不知道？就縣令大人他不知道，點你做了這事，這一下倒賠房奩地破了身子，要是被娘知道了這樁蝕本買賣，不把她半個身子氣進棺材？”

韓慕之將陳梅卿的反常看在眼裏，沒再開口，只靜靜站在原地，目送他轉身回房。

“什麽怎麽過的？”羅疏香淡淡橫了她一眼，低聲答道，“你怎麽過的，我就怎麽過的。”

這天夜裏，韓慕之與陳梅卿在二堂秉燭而坐，審定了申報上司的文稿。兩人忙到更初時分，剛沏上濃茶小憩片刻，卻聽牢獄的方向忽然爆出一陣騷動，隱隱聽見有人在喧囂中嘶喊：“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只殺知縣、不傷百姓……”

只見金描翠兀自歪著身子，神秘兮兮地湊近了羅疏香，笑著問道：“妹妹，昨晚上怎麽過的？”

陳梅卿聽見外面動靜，一張臉登時白了，握著茶盞的手止不住打顫，將茶湯潑了好些。倒是韓慕之面不改色，徑自冷笑著站起身來，疾步走向房門外。

羅疏香上車之後，與同伴金描翠一塊兒擠在馬車廂裏，兩個姑娘經過剛剛一夜，多少有些興奮，於是便裙子挨著裙子，坐在一起閑話。

“慕之，”這時陳梅卿已回過神來，趕緊追到韓慕之身側將他攔下，好心勸道，“別往外走，沒聽見外面喊要殺你呢？”

陳梅卿聽了羅疏香這番話，將信將疑，只納罕地打量著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

“怕什麽，我諒他們也闖不過這道宅門。”韓慕之在夜色中望著他，俊秀的臉上泛著從容的笑意，低聲提醒道，“梅卿，你再仔細聽。”

“你回縣衙後，一定要提醒韓大人，提防這幫和尚陰謀反抗。我瞧這幫人不是良善之輩，恐怕不會甘心伏法。”羅疏香悄聲說完，這才拎著裙子上了馬車。

陳梅卿一怔，照韓慕之的意思側耳細聽，這才發現越獄的喊殺聲已漸漸式微，倒是縣衙快手的威喝占盡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