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寶蓮寺(第2/2頁)

羅疏香參拜過觀音,四下裏又轉了一圈,最後便在住持面前跪下,含著眼淚禱祝道:“小婦人成婚三年,至今未孕,今特齋戒七日,前來貴寺求宿乞子,望菩薩垂憐。”

“哎,就是懷了孕才會壞事呢,”羅疏香不動聲色地攔住和尚不老實的毛手,故意嬌嗔道,“實不相瞞,小女子尚是處子之身,這衣裳是我自己縫的。畢竟主母派我來這裏留宿,又不是我自願的。”

只見那子孫堂裏也是三間大殿,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正中間的神廚裏供著一尊送子觀音,珠冠瓔珞、繡袍霞帔,手裏還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胖娃娃。在觀音神像的腳下,堆滿了前來乞子的婦人們舍下的神鞋,鞋子都用五色絲緞做成,至少也有好幾百雙。

羅疏香一說自己還是處子,那和尚的兩眼便立刻一亮。她將和尚的貪婪看在眼裏,於是話鋒又是一轉:“今夜長老若破了我的身子,回頭被我家主母發現,你這寶蓮寺中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香火旺盛的寶蓮寺內摩肩接踵、人聲鼎沸。羅疏香一路隨著眾人走進大雄寶殿,拈香禮拜後走大殿旁穿過,便來到了專供婦人乞子的子孫堂。

“保不住又怎樣?向來大戶人家都是要臉面的,來我這寺裏求子的人極多,少不了有你主人的親朋好友,你把事情嚷嚷出去,誰的臉上能有光彩?你不過是個婢女,我就不信你家主母會為你出頭,來找寶蓮寺的麻煩。”那和尚嘴皮子上逞勇鬥狠,身體卻在無意識中稍稍後退,多少泄露了他的心虛。

“噓,別亂說,真是不像話!”羅疏香白了她一眼,兩個小婦人便彼此分散開,各自由家人領著往寺中去。

羅疏香捕捉到他的猶豫,立刻趁勝追擊,正色道:“你說得沒錯,我家主母的確不會為了我出頭,但你今夜若一定要用強,我拼個魚死網破,多少能鬧出些動靜。即便你捂住我的嘴不讓我出聲,可我這衣裳還縫著,到明天破衣爛衫也不得好看。就算自家人不管我,被別人家看見了,你就篤定他們也能忍氣吞聲不嚷嚷?到時候萬一告到縣衙裏去,事情可就鬧大啦。”

跟在羅疏香身後跳下馬車的,是她的妯娌金描翠,那個小婦人也同她一樣張望了四周,忽然掩著嘴吃吃一笑,低聲問道:“妹妹,你說這寺裏的菩薩能靈嗎?”

她一邊合情合理地剖析,一邊借著微弱的光線盯住那和尚的雙眼,見他目光忽然開始閃躲,便換了張面孔緩緩笑道:“其實呀,還有一件事我也不瞞你——小女我雖說還是處子,可早已被老爺相中,只差最後入港而已,因此一向深為主母嫉恨,這次才會被她派來寶蓮寺。若明早驗明無事,她便來這寺中求子;若被覷出端倪,她正可趁此機會將我攆出府去,一舉兩得。”

盡管時近黃昏,寶蓮寺外依舊香客如織,只見山門對面長長的照壁下停滿了空轎,邋遢的轎夫們都蹲在地上,一邊閑拉著家常一邊等候客人。

說罷她又故意挨近那和尚,低著頭作出一副哀怨的媚態來,令那和尚情不自禁生出許多憐香惜玉的情懷,嘖嘖嘆道:“豈有此理,你家主母也忒狠毒了。”

“噯。”她輕輕答應了一聲,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珠,借著仆人的攙扶跳下馬車,站在喧鬧的人群中冷眼張望。

他假惺惺的嘆息卻惹得羅疏香咯咯一笑:“呵呵,狠毒又如何?她是竹青蛇兒口,我是黃蜂尾上針,大戶人家比染缸還渾,裏面有什麽是幹凈的?此事我另有一番計較,長老可想聽一聽?”

原本在車中悶坐的羅疏香這時整個人一激靈,連忙掀開車簾往外看,就見馬車已停在了一座寺廟的山門前,山門兩旁是一溜兒粉墻,墻外栽著高槐古柳,一座鮮紅的朱漆門樓上懸著一塊金匾,上題“寶蓮禪寺”四個大字。

那和尚果然入彀,催促道:“快說來聽聽。”

但看那紫陌盡處,一輛馬車緩緩停歇,趕車的仆人恭敬地喚了一聲:“夫人,寶蓮寺已到。”

羅疏香便笑吟吟繼續往下說:“其實我家主人上了年紀,雖勉強能行房,但早已不能生子,因為向來是我管著主人的藥方子,所以這事兒全家只有我知道。今夜我要保住貞潔,到明日騙主母夜宿無事,主母自然會來求子。到那時趁她毫無防備,你把她弄了,一旦主母有孕,我必能設法將她扳倒,我亦可趁此上位,平步青雲,你說好不好?”

初春的陽光在黃昏前終於盛放到最暖,能照進每個人心底最深的地方。

說罷她又從袖中掏出一個金錠子,塞進和尚手裏:“這是謝儀,長老你若肯收下,就是把小女子當做自己人了。此事全要靠長老你玉成,待到事成之後,更有重金相酬,長老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