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 同心簽

這三個字叫他一個一個地吐出來。朱成碧的臉色頓時就變了,雙眼中隱隱放光,猶如燃燒的金焰。她擡起手來,放在胸口,冷笑道:“麒麟血便在此處。有本事,過來剖開我的胸膛,便可拿走!”

“麒麟血。”

“走”字一出,卻從她的衣領後方,冒出只身長不到三尺的青綠色螭龍來,朝瑯琊王憤怒地張著爪子。一根透明的晶瑩絲線叫它咬碎了朝旁邊一吐,斷為兩截。原來之前兩人圍著棋盤說話,那叫做檀先生的人暗地裏從袖子裏探出根傀儡絲來,在朱成碧身後伺機而動,只待她被激得失去理智的一刻,便要刺入後腦。

“是什麽?”

“……這都多少次了,檀先生?卻還是不死心?”

“本王豈是如此粗暴之人?”瑯琊王見她雖然神色如常,但身子已經靠向棋盤漸漸無力,面上也露出一絲得意的笑來,“只是想要向尊駕求一樣東西。”

檀先生的伎倆叫人當場揭破,臉上卻連半點尷尬的神色都沒有,只略微欠了欠身:“總還是要試上一試的。萬一成功了呢。”

“‘荼蘼’。”朱成碧忽然說,“但份量太少,也是,再多一分,這雲頂茶的味道便蓋不過藥去,必定會被我察覺。但我不明白,這點兒荼蘼,就算再加上旁邊香爐裏的雪棠香,也頂多能讓我無法動彈一個時辰。有這樣好的機會,何不用見血封喉之物?”

“姑娘!”那只螭龍翻身過來,眼淚汪汪地纏住了朱成碧,“你怎麽樣了?我們不要留在這裏了,我帶你回無夏——”

朱成碧哼了一聲,接著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瑯琊王在對面望著,手中的黑子越捏越緊。

“別聒噪了,頂多一個時辰不能動彈而已。”朱成碧揮了揮手,“我還沒有吃遍宮裏所有的宵夜果子呢,趙家小子跟我學的,都有十般糖、澄沙團、韻果、蜜姜豉、皂兒糕、蜜酥、小鮑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說好了,我每贏一局,他便讓我吃一樣的!”

“是啊。”瑯琊王擡眼,桃花眼中盡是笑意,“真是好巧。”

“眼下這局,黑子有246目。你分明已經是無物可輸,還是將麒麟血……”

朱成碧注視著他,接著往下說:“說來也巧,那獵犬中的毒,卻跟你前幾日下在我皂兒糕裏的毒一樣,都是‘鬼蝓’。這一味藥極其難得,需得朱砂喂養蝮蛇數年,如今卻這麽巧,變成隨處可見的玩意兒了?”

“說得也對。”朱成碧勉強抓了螭龍,將它甩在棋盤上,“這個輸給你。”

“老三是個孩子,懂得什麽?是吳貴妃那邊有些坐不住了吧。”

“姑娘你別胡鬧了!”螭龍咬著她的袖子,含混不清地抱怨,“我要告訴公子去!”

“七竅流血而死了。這一下牽涉人數眾多,你三弟身邊光是畏罪自殺的便不下十數人,他自己卻嚇得只知道哭。”

這場景落在瑯琊王眼裏,惹得他大笑起來。

“如何?”瑯琊王頭也不擡地問。

“我聽說妙筆生花,所畫之物無一不是那執筆者心意所化。這些天來,這小護衛將你看守得如此之緊,便如這世間唯一的珍寶一般。檀先生多次偷襲都沒有能夠得手。這番心意,卻不知道是誰的?”

“趙家老三前些日子參加圍獵,得了只鹿制成了肉餅,拿回來獻給官家,官家原本是要當場吃的,只是遊行時被熊嚇了,胃口不佳,便放在了一旁,可巧被兩只獵犬闖進帳來偷吃了。你猜如何?”

朱成碧將臉偏向一側,咬牙切齒地居然微微有些臉紅。

“嗯?”

“眼下尊駕無法動彈,還是將麒麟血交出來,否則,我便只能把你交給我那個榆木腦袋的弟弟了。”

朱成碧百無聊賴,端起一旁的茶剛要喝,忽然開口道:“說起來,昨日我去宮裏,見你那個官家老爹的時候,聽說了一件事情。”

短暫的靜默中,只聽得人聲喧嘩,正在越來越近,領頭的聲音正是趙瑗:“那蠱惑官家的妖女現在何處?!”

眼下一局終了,瑯琊王在指間夾了一枚黑子,正凝神算著目數,旁邊香爐中緩緩升騰著紫色的煙霧,在空中盤繞成海棠花的樣子,很快又飄散了。

眼前的情形頗有些詭異。

圍棋的棋盤是由一整塊沉香制成的,倒也算不得有多麽稀奇,但盤上九處天元,卻不偏不倚,恰巧是木料上九處結疤所在。黑子的用料是瑪瑙,表面溫潤如玉,襯得執黑的瑯琊王的手指,越發顯得根根晶瑩。白子用料俱是象牙,卻叫朱成碧毫不珍惜地在手中拋來拋去,只當是泥制的彈丸一般。

瑯琊王說著“啊啊,妖女就在這裏,為兄已經將她擒住了就等你來處置”之類的話,便將趙瑗讓了進來,甚至還帶著檀先生體貼地走開了,順手還帶上了門,讓他跟朱成碧兩個大眼瞪小眼地獨處。趙瑗如今終於得了機會仔細打量那個嬌媚聲音的主人,卻只是個年歲不到及笈的小姑娘,整個人都懶洋洋地靠在沉香木棋盤上,也不朝他行禮,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