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雙生菇

“師弟,師弟!”光頭在一旁顛三倒四地喊著,“我不該誣你偷牛,我只是害怕師傅會將他的絕活兒傳給你!但我真不知道你會病死在獄中……”

譚一鷺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樣的怪物。明明是魚形,卻在身體兩側長出了屬於少女的雪白的手腳,此刻正用那人形的手腳在酒壇之間爬行著。圓鼓鼓的魚眼兩側,各生了一只蘑菇形狀的耳朵,從邊緣起有一半都是胭脂紅色。它甩了甩尾巴,一側的酒壇上頓時出現一道濕漉漉的痕跡。

眼看那怪物越來越近,譚一鷺大急:“快跑!它根本不是你師弟——”

此刻,光頭身後的墻上卻緩緩升起來另一個龐大的影子,似人非人。

這一聲驚動了那怪物。它原本已經裂開了前額,伸出一條兩尺多長的鮮紅舌頭來,要舔光頭,被譚一鷺一嚇,收回了舌頭,卻朝他的方向望了過來。刹那間,譚一鷺只覺得呼吸困難,視野邊緣所及,全都微微變形,雙耳中嗡嗡作響。此刻站在儲藏室內的,再不是那相貌可怖的怪魚,而是那個披散著如鴉長發的人,一雙桃花眼,正朝他微微地笑著。

“他還活著!”譚一鷺心中大喜。

卻是瑯琊王。

譚一鷺隨之也望見,一人倒在酒壇之間,雙臂交叉掩面,大刀落在身旁,雙腳還在動彈。正是那光頭。

譚一鷺只覺得冷汗涔涔,視線卻像是膠著在那人身上一般,他眼睜睜地看著王爺雪白的前額從中裂開,帶利齒的舌頭朝自己卷來,仍無法移動分毫。

“那是誰?”柳仲仙眼尖,率先叫起來。

多虧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往後一扯。暗門被迅速地合上,那舌頭擊打在門上,發出砰的一聲。光頭的慘叫聲聲傳來。在場的人默不作聲地聽著,只覺得骨頭縫裏都灌滿了寒風。

樓板上原有一處暗門,水漬到了暗門裏,便消失了蹤跡。譚一鷺朝暗門裏望了望,只覺得水汽翻湧,另有一股酒曲暗暗發酵的酸味。問過紀海茹,才知這裏原本是船上的艙室,浮魚建成後,便用來做儲藏用,放的都是些酒壇、腌菜、醋壇之類。他又跟她要了火折子來,朝裏面扔了一個。火折子掉在中央,照亮了周圍,果然盡是些大大小小的壇子,隨著火光跳動,將影子投在四面墻上。

譚一鷺喘了一陣,低聲朝出手相救的常青道了謝,勉強站了起來:“得去尋些重物來將這門堵上,別讓那怪魚再爬上來。”

譚一鷺腦子裏嗡地一聲,拔腿便朝樓上沖去,卻在光頭的房間門口停住了腳步。其余人跟在他後面,只見房門大開,屋內空空如也,只有同樣濕漉漉的痕跡,沿著走廊一路拖了下去。譚一鷺將烏鷲刀拔了出來,小心地沿著那痕跡開始搜尋。

紀海茹蒼白著臉,搖頭道:“當初改成客棧時需得考慮船身吃重,樓板全都用的是最薄的。這魚必定已啃出了通道,進入上兩層,只怕是朝夕之間了。”

只差三個了。

譚一鷺恍然,原來昨夜夢中的啃噬之聲,竟是這怪魚在啃咬樓板。一夜之間,便有兩人喪命在妖獸手中,他心中正在憤懣不已,一回頭卻望見黎伯站在眾人背後,雙手都揣在袖子裏,朝著他嘿嘿地笑著。

他對紀海茹的問話充耳不聞,只是打開食盒,將裏面的粥碗一個接一個地捧出來放在桌上。手抖得粥都叫他灑了一半。譚一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黎伯擡眼望見是他,便咧嘴一笑,伸出三根手指頭來。

譚一鷺只覺得怒火中燒,分開眾人,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好老頭,你笑什麽?什麽三個四個,究竟是何意?難不成,是你故意放那妖獸進來?”

“咋了?你倒是說話啊?”

紀海茹過來勸阻:“譚大人,黎伯是看著我長大的,在浮魚也有二三十年了,絕不可能……”

那頭腦簡單的家夥昨日叫他一嚇,不會不敢出房門了吧?譚一鷺正在揣摩,黎伯卻出現了,他胳膊上挎了個食盒,站在堂中,渾身篩糠一般地抖著。

“若他真是黎伯,自然不可能。”

譚一鷺一個接一個地看過去,發現唯獨缺了光頭。

嬌媚的女聲遙遙傳來,譚一鷺方才注意到,朱成碧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常青形影不離,而是直到現在,才從走道的盡頭出現。

客棧周遭的景象漸漸顯露出來,日光中一片波光粼粼,離岸怕沒有十幾裏。人們陸陸續續地下了樓,神色間多少都有些疲憊。紀海茹更是面露愁容,少了平日歡聲笑語的樣子,眼角竟也顯露出皺紋來。柳仲仙得了這個機會,繞著她大獻殷勤,再次拿出了那包蜜漬烏梅。這次紀海茹沒有拒絕,將紙包抓在手裏只是發愣。九娘縮在一旁角落裏,用袖子掩著臉,只露出一只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家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