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掌間珠

“朱姑娘盤踞無夏多年,瑯琊王顧及黎民百姓,也要讓你三分。我卻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我知道你是誰,或者說,你是什麽。我並不怕你。”

鸝語走上前來,正好將後背對著周廣萍,他望見她摘下了頭上那根發釵,迎風一晃,釵身竟然越長越大,朝兩側如鳥翼般展開,生成了一柄小弩,其上架著銀光閃閃的小箭。

“啊~湯包,”朱成碧拖長了聲音,如同撒嬌,“這麽說,我們這裏果真有一個暗羿呢!”

“這一次的圍獵我們謀劃多時,眼看將要成功,姑娘卻突然造訪四璟園,來淌這場渾水,卻是為何?”

話音未落,弓弦作響,那小箭離弦而出,在朱常二人面前卻如同遇到了透明的阻礙,減緩了速度,生生懸在空中,但箭勢不絕,仍在寸寸逼近。自那箭離弦的同時,常青便從懷中迅速抽出了一只畫筆。倉促之間,他只來得及在空中繪出雙耳圓目,前額王字,卻是半只虎頭。饒是形體不全,它還是怒目圓睜,咆哮而出,朝鸝語射出的小箭撲了過去,將其生生吞噬。

“……”

虎嘯之聲頓時灌滿了室內,周廣萍只覺門縫內風勢兇猛,側身躲避了一陣,再看時,無論是虎頭還是小箭都消散無蹤。常青擋在朱成碧身前,而她興致勃勃地趴在他肩膀上。

她卻嫣然一笑:“假的!我要燙火鍋!”

“‘妙筆生花'?區區一個人類,如何能——”

“有了那鼎,便可做一樣真真正正令天地變色、鬼神皆驚的珍品,與之相比,今日這修改命格的掌間明珠,不過是道家常菜罷了。”朱成碧語調嚴肅,連帶著常青的面上也出現嚴肅之色,“真的?”

常青打斷了她:“你們想要什麽,便自己去拿,與我們無關。掌櫃的只是來做這道菜,算完帳我們就走。”他居然真的從袖子裏掏出只珊瑚珠子的小算盤來,劈劈啪啪地算著,“人工費柴火費服裝費車馬費,還有剛才被你驚嚇的精神損失費,一共是五百兩銀子。”

“你看你。”常青卻念起來,“連個外人都能看出來,你也太任性了。看見一樣就要一樣,那個鼎就真的那麽好?”

他轉過算盤,朝鸝語展示著,再次強調:“拿完銀子我們就走。”

“‘那位尊者'——不過便是趙家小子吧。”她懶散地回答。

朱成碧在一旁拽著他的袖子。他皺眉轉過去看她,她眨巴著眼睛,露出淚汪汪的委屈臉。

“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見到傳說中可修改命格的菜肴。”鸝語嘖嘖,“但姑娘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同一個人修改命格,便是那位尊者,也看不下去了。據我所知,這菜肴需得制作者的壽命相抵,姑娘雖長生,卻未必不死,這又是何苦?”

“好……吧……好吧!還得帶上那只鼎!”

“我是帳房,不是什麽跟班。”常青不滿的聲音加了進來。

周廣萍貼著門扇滑下來,坐倒在地。滿天尖銳的星光在他頭頂默默旋轉,仿佛隨時都能掉落下來。瑯琊王、巡獵司,還有神秘莫測的朱成碧。他知道眼前就有一張網,遍布刀刃,就在頭頂張開,立時就要籠罩下來。而他只是案板上的一條魚,甩動著尾巴,濺著魚鱗,總是不肯就死。

鸝語冷笑連連:“把你的跟班也叫出來吧,別躲在黑暗裏了。”

怎麽肯就死呢?他一點點攥緊拳頭。總歸是要博一搏,看看是魚死,還是網破,方才甘心。

“喔?你確定他當年見過的真是我?”

煙霧繚繞中,朱成碧微笑著,眼角微微上翹。

洞房花燭,金榜題名,乃人生樂事。只是,這洞房花燭若是連續經歷過四次,只怕也再難令人提起什麽興致。周廣萍任由司禮官在身上撒了喜豆,牽著鸝語拜了周老夫人,又飲過了交杯。夜色漸深,身邊伺候的奴婢們也撤了,他自婚床下拽出一只小小的包裹,開了門便要走。院子裏月朗星疏,濃蔭匝地,遠遠望見廣玉蘭樹下有人影晃動,似是在等待。

但那是她嗎?為何經過數年時光,她並未長大,連身量和外形,都沒有一絲變化?

他心中五味陳雜,既有對園外自由天地迫不及待的向往,也有對園內這諸多謎團的不解,甚至還有對園內人事的一絲懷念。尤其是鸝語,這女子堅定果決,行事迅速,是他前所未見。又念及當日擁她在懷,望見她細長媚眼中笑意滿滿,不由得心中一動,轉身道:“鸝語,不如你與我同去?”

這次還是為了這小子?你也真舍得——

鸝語頂著大紅蓋頭坐在床沿,不言不語。他胸中激蕩,走過去牽她的手:“鸝語,我——”

周廣萍再次嗅到了那芙蓉花一般的熏香,恍惚憶起當年他為佳人憔悴,母親執手垂淚時,似乎曾有過同樣相貌的小姑娘,似笑非笑地從母親的身後探出頭來。雙髻,大眼,詭異的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