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6頁)

什麽東西?

謝你個頭!要謝你謝,我有什麽好謝的!我們為工作差點把命丟了,他淋了一晚上雨算什麽?

那份報告。

亞娟被蘇晴罵了幾句,不但不生氣,反倒更來勁了:我聽說,你下不來山的那個晚上,人家為你淋了一晚上的雨,你都沒感動一下?對人家說聲謝謝什麽的?

什麽報告?他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糊塗。

呸!結你個鬼呀,狗屁良方!我看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年輕時就沒句正經話,到老來還是這德性,老沒正經!

還有什麽報告?我的轉業報告。

結婚吧,一結婚準好。

他站了起來,朝窗前走了兩步:放心,我會投你一票的。

什麽良方?

是嗎?她看著他的背影:那就多謝了!

這幾天,不知是過度疲勞,還是壓力太大,蘇晴發現自己內分泌出現了紊亂,經期延後了很長時間還不見動靜。亞娟打電話時,蘇晴把這一情況說了說。沒想到亞娟竟說沒事,我有一劑良方,你想不想試試?

他仍不看她,對著窗外說,我想通了,特別是住在醫院裏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淩立,還有你,特別是你。這些年你為基地已經做得夠多的了——用“犧牲”這兩個字,我看也不為過。在這樣貧苦、荒涼的地方工作、生活這麽多年,你已經犧牲得太多了,萌生去意甚至想永遠離開,也是人之常情,沒什麽可以指摘的,這個時候提出轉業,在我看來很好!你的確早該換一個環境,過你早該享有的那樣一份生活。去吧,去過屬於你自己的生活。這裏,我這裏再找不出什麽理由來挽留你了。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投你一票。他說完,站在那裏,頭也不扭一下,仿佛不是對她,而是在對空氣說話。

呂其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走了。

她“騰”地站了起來,比火箭點火時的速度還要快,此刻她感覺全身的血都往頭頂上湧,身子在微微地打顫,因為說出話來都是顫的:誰要你那一票?你以為我是來拉票的嗎?我活得就這麽可憐,時時刻刻都需要你們照顧是不是?你說得不錯,這些年我是盡我所能做了一點點工作,可是,誰不是這樣在做?誰遊手好閑了嗎?……

蘇晴說:呂副總師,言之過重了,咱們不都是為“太白一號”嘛,沒有什麽不好做人的。

突然,她的嗓子好像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塞住了,滿腹的話被堵塞得說不下去了,她久久地盯著他的後腦勺,感覺他一動不動的身影隨著眼眶裏漫上來的水霧搖晃起來,搖晃中漸漸顯現出來的是另一組鏡頭,一組在這些日子裏不斷在她腦海回放的一群不要命的人朝發射塔架沖進去的鏡頭……這些人裏,哪一個不知道塔架上的危險?是誰命令讓他們往裏沖的?沒有人下命令,他們都是自覺自願的,根本來不及想個人的安危,甚至連冒一冒這樣的念頭都來不及,有這樣的念頭,人就不會拼命地往裏沖。這種時候,一絲絲的雜念,都會讓人腿發軟,別說跑了。他們一個個都不要命地沖向發射塔架。他們心裏只想著保護火箭、衛星、發射場的一切。誰都知道隨時可能發生意外,一粒小小的火星,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他們退縮了嗎?手燙傷了,就用嘴去咬,看看周建明那張嘴燒成什麽樣了!再看看他——他敢把手上的繃帶解開,讓人看一看手燒成什麽樣嗎?是他和他們犧牲得多,還是我犧牲得多?隨便拉一個基地的什麽人跟我比,哪一個做出的犧牲比我少?哪一個付出的代價比我輕?憑什麽我就應該享受更好更安逸的生活?憑什麽只能是你們留下,而我只能當逃兵?我就不能再有別的選擇了嗎?!不!你沒資格指使我編排我的生活。我留下來,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為我自己的良心,你別想讓我離開,誰要你那一票,你以為我稀罕你那一票嗎?不!讓你那一票見鬼去!

這天,呂其突然來到中心,見到蘇晴時就叫苦叫冤起來,說是蘇主任啊蘇主任,我是白支持你一回了,你們都成了尋找“窗口”的積極分子,我呢?我成了“窗口”的絆腳石!你讓我裏外不好做人啊!

這些話,她一句也說不出來,她哽咽得厲害,它們只能在她的心裏大聲地朝他嚷嚷,而眼下能替她使勁的只有淚水。她淚如雨下。他好久沒聽見動靜,才慢慢地轉過身,一點都不意外地看著她,什麽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走到床頭櫃前,從紙巾盒裏抽出一沓紙巾,遞向她。她沒有接,而是淚眼蒙眬地迎著他,這是她,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隔著淚水,大膽地盯著他的臉,久久地盯著,也不把淚抹去,一任它嘩嘩地往下淌……

黑呷山上的氣象設備恢復後,工作狀態良好。蘇晴感覺身上的擔子輕了許多。